此时殿内朝臣已跪了小半,穆海棠望着那片躬身附议的身影,心底已然明了——今日,她赢定了。
跪下身附议的人里,三分之一都是太子一派的官员;而仍立着未动的那三分之二,全是顾丞相的党羽。
就算圣上起初不在乎死者是谁,可眼下朝堂已然分明对立,他身为君王,绝不能不在乎这摇摇欲坠的朝堂平衡,更不能不在乎太子与顾相之间,那股已然摆上台面的势力拉扯。
这一步棋走得虽险,可穆海棠心里清楚,她赌赢了。
不仅让苏光耀偿了命,更借着这桩事把苏家彻底拉下了马,断了顾丞相的左膀右臂——那户部尚书的位置,定然也要换上太子的人。
穆海棠跪在那,脊背挺得笔直,却陡然觉出一道凌厉的视线,直直刺在她后背上。
她连头都不必回,就知是前夫哥。
她突然就懂了原主为何不愿重生——宁愿把自己的身体给她这个异世之人,因为从前的穆海棠,不管重来多少次,都逃不开宇文谨这个劫。
即便提前知晓结局,这局,也未必能破。
果然,圣上望着大殿中的局势,原本微沉的脸色骤然清明,他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龙椅扶手,终是缓缓开口: “徐老夫人乃忠良之母,含冤而死,朕心有愧。”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跪伏的徐唤,又落向立而不发的苏振业,语气陡然转厉,“苏光耀草菅人命,竟致戍边将士生母当街惨死,此等恶行,罪加一等,原定绞刑不足以抵其罪,改判斩首,着即打入天牢,三日后问斩,以慰徐老夫人在天之灵。”
话音未落,苏振业身子猛地一颤,险些瘫倒在地。
圣上却未看他,继续沉声道:“户部尚书苏振业,教子无方,纵容子嗣践踏律法,致酿血案,即日起,免去其户部尚书之职,抄没家产充公,阖家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
“此事,交由镇抚司处置。”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走出一人,正是镇抚司官员任天野。
他步履沉稳,上前跪地垂首,沉声应道:“臣,领命。”
崇明帝目光掠过殿中武将与太子一党,又淡淡扫过穆海棠,终是落定在顾丞相身上,语气带着警告:“此事既了,往后众卿当引以为戒——凡为官者,需先正己身、严教子嗣,若再敢纵容亲属践踏律法,苏振业便是前车之鉴。”
最后,圣上目光扫向阶下的京兆府尹,语气里不带半分暖意,满是警示:“京兆府乃京畿重地,管着天子脚下的民生吏治,你却连徐老夫人遇害这等大案都未能及时彻查,险些酿成大祸?你可知罪。”
“臣知罪。”
见京兆府尹慌忙叩首请罪,圣上又道:“穆家丫头送你的八个字,朕觉得极为合适,你要谨记才是。”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八字,字字皆是为官者的本分。”
“你既受了这八个字,便该记在心里、行在事上,而非只当一句空话。”
“朕命你,将这八个字刻成匾额,悬挂于京兆府公堂之上——往后你审案理事,抬头便能看见,时时刻刻告诫自己:莫负朕的信任,莫负京中百姓的期许,若再敢有半分懈怠渎职,朕绝不轻饶。”
京兆府尹一听,连连磕头:“臣谢陛下,臣定不负圣恩,不负这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八字训诫,往后必尽心履职,不敢有半分懈怠。”
等圣上掷地有声地论完罪责,殿内气氛稍缓,穆海棠才缓缓直起身,随即又重重叩首:“陛下英明!此判既慰忠良、亦正律法,臣女代徐老夫人与戍边将士,谢陛下主持公道。”
“穆丫头啊,你虽为女子,却有洞察局势的清明、徐老夫人乃戍边将士生母,此案若失公允,必致边关军心不稳,幸得你敢为女子不敢为,才换得今日公正处置,你功不可没。”
“然,有功朕必赏。这样,朕准你向朕求一个赏赐,无论财帛,或是其他心愿,你且直言,朕当酌情应允。”
穆海棠一听,这可真是意外收获,她要什么?眼下最要紧的是,自然是要先保全自己了。
那晚宇文谨威胁她的话,如今还言犹在耳,自己那个狗男人又出门了,说什么等他回来,必然会八抬大轿来娶她。
可等他回来,至少还得一个多月,如今朝堂局势波诡云谲,她现在已经和宇文谨彻底撕破脸,等玉贵妃得到消息,明白过来,她怕更是会腹背受敌,真能安稳等到他回来吗?
不,与其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不如将命运牢牢攥在自己掌心。
于是,想明白的穆海棠,继续磕头:“陛下,海棠别无所求,只求我日后的婚事,能由自己做主。”
闻言,宇文谨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看向穆海棠的目光里,先前的冷厉淡去几分,竟又多了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似在等着看圣上是否会应允这桩请求。
另一侧的太子却悄悄抬眼,与龙椅上的圣上无声对视了一眼。
父子二人眼中皆闪过一抹了然——看来萧景渊临走前,是压根没告诉穆海棠他究竟去了何处,否则以她的性子,此刻所求,未必会是自主婚事。
崇明帝指尖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雕纹,殿内静了片刻,他才抬眼看向穆海棠,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的温和:“丫头啊,这赏赐,不若你换一个。”
见她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崇明帝只好直言道:“朕实话与你说,你的婚事,如今朕还真插不上手。你爹不日前递了信来,特意提过,你的婚事他要亲自做主,自古子女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没有不允的道理。”
这话倒非托词——穆怀朔那封信,是跟着三封边关捷报一同送进宫的,字里行间没提半分战功,只郑重求了“女儿婚事自决”这一件事。
人家在前线浴血奋战,为东辰戍边多年,不求封赏,只念女儿,他便是有再多考量,也没有不应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