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墓地”的荧光尘埃终于在“彼岸方舟”的尾迹中彻底消失,重新被无边的黑暗吞没。方舟内部,却并未恢复离开前的相对平静。一种混合着悲悯、震撼与沉重警惕的情绪,如同低气压,弥漫在走廊与舱室之间。
人们低声谈论着那发光的坟墓,谈论着“心源族”那难以想象的终结方式,更在私下传递着关于“吞噬者古老痕迹”的、被严令控制但依旧不胫而走的可怕耳语。那个曾被视为遥远威胁的“吞噬者”,其阴影似乎随着这次发现,被无限拉近、放大,变得无处不在。
指挥中心内,全息投影分割成数个区域。最大的区域显示着零与“初识”合力构建的、关于“星尘墓地”规则结构与灵能场的动态模型,无数数据流如同瀑布般在旁边滚动。苏小蛮团队占据着另一块区域,正在进行着高度抽象的推演——试图将那些净化后的、代表“意识稳定结构”的灵能编码片段,与“镜域遗产”中关于“规则节点能量拓扑”的图谱进行对接。
“频率调谐至Lambda-7波段……注入模拟灵基单元……”一名研究员紧张地操作着。
全息模型中,一个微型的、由银色规则丝线构成的框架结构中央,一点柔和的白光(模拟灵能编码)被缓缓注入。刹那间,整个框架的光芒仿佛“活”了过来,不再是冰冷的恒定亮,而是开始随着白光的微弱脉动,产生和谐的明暗起伏,结构本身也展现出轻微的弹性形变能力。
“稳定性提升150%!环境扰动吸收效率提升300%!逻辑自洽性……完美维持!”监测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
苏小蛮紧握的双拳微微松开,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成功了……初步对接成功!这不是叠加,是**融合**!产生了一种全新的‘相’!”她转向旁边的通讯屏幕,屏幕上显示着石猛和端木云,“统帅,端木先生,我们可能找到了……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路。一种基于对‘秩序’与‘灵基’(暂命名)双重理解的‘**混合法则架构**’!”
端木云通过屏幕看着那和谐脉动的微型模型,疲惫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混沌有序,乃是我等内核。如今,外见秩序之骨,灵基为髓……此‘混合体’,或许便是‘内求诸己,外塑规则’之道的……第一块**基石**。”
石猛没有任何犹豫。“评估安全性,制定实施方案。方舟需要变得更强,更能适应这片‘虚无’。苏主任,我授权你启动‘**新舟骨**’计划,优先级最高。但记住,安全第一,每一寸替换,都必须经过最严格的测试和‘初识’的全程监控。”
“新舟骨”计划,如同给这艘巨舰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基因改造手术”,在方舟内部悄无声息却又紧锣密鼓地展开了。特殊的制造单元在隔离舱室内运行,生产出实验性的“灵基-秩序混合体”材料。它们看起来像是某种温润的、内部有光晕流转的合金,却又轻得出奇,且对能量和规则波动有着天然的亲和性。
与此同时,端木云在自己的静室中,经历着另一种形式的内省与变化。持续接触“心源族”那浩瀚而悲伤的灵能场,仿佛在他的“心镜”上蒙了一层特殊的“滤镜”。他闭目凝神时,不再仅仅“看到”规则的线条与拓扑,开始能模糊地“感觉”到周围规则空间的某种……“质地”与“起伏”。
他“感觉”到,方舟目前所在的区域,规则如同稀薄的气体,空旷而无力。而在某个方向(大致是“星尘墓地”的反方向),规则的“浓度”似乎更高,隐隐传来一种沉滞的“压力”。更远处,还有几个点,给他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仿佛规则在那里不是流动或停滞,而是向下“塌陷”的、深不见底的“**井**”。他将这些纯粹主观的、无法量化的感知仔细记录下来,虽然玄乎,但“初识”在对比了广域“法则探针”收集的、关于规则流强度和扰动模式的数据后,发现端木云所指的“高密度区”和“深井”方向,确实存在统计上的异常。
“您的感知,或许触及了规则更深层的‘引力’或‘曲率’属性,”“初识”以平静的意念与他交流,“这是现有仪器无法直接测量的维度。建议作为探索的参考矢量之一。”
在“新舟骨”计划进行了第七个标准周时,第一次实际植入手术开始了。位置选在第七区段的一条次要能源主梁。这条主梁负责向该区段的生态维护系统和部分科研阵列供能,重要性足够,但即使出现意外,也不至于导致灾难性后果。
在“初识”的精确引导和无数机械臂的协作下,一段长约十米的标准钛铬合金主梁被小心翼翼地切割、移除。取而代之的,是闪烁着温润内蕴光芒的“灵基-秩序混合体”新梁。当新梁被精准对接、能量接口重新接通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和谐、仿佛来自方舟灵魂深处的**共鸣**,轻微地震颤了第七区段。监测数据瞬间飙升!
能量传输损耗降低了惊人的百分之七十!主梁自身对沿途能量脉冲的平滑效果远超设计预期!最奇妙的是,“初识”传来反馈:“感知清晰度提升……可以‘感受’到该区域生态循环的‘呼吸’节奏,以及三个实验室的特定能量消耗模式……混合体梁身与周围舱壁结构产生自发谐波……结构性应力分布优化了百分之十五。”
这不仅仅是换了一根更结实的“骨头”。这根“新骨”,仿佛让方舟在那个部位,长出了更敏锐的“神经”和更协调的“肌肉”!
成功的喜悦尚未完全散去,来自深空的警讯(或者说机遇)便接踵而至。
部署在方舟外两光年警戒圈的、一组高灵敏度“法则探针”,捕捉到了一串极其异常的规则扰动。信号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其核心频率飘忽不定,但仔细分析后,零发现了其中隐藏的规律——一种非自然的、复杂却有序的编码结构,每隔一段不固定的时间(大约相当于标准时37到41小时)重复出现,每次持续不到零点三秒。
“检测到‘深空回响’,坐标参数已记录。信号源距离极远,信号严重衰减。编码结构分析……与数据库内所有已知模式匹配度低于1%。初步判断为……**非自然、智慧源**的可能性为84.2%。”零的汇报,如同在寂静的深潭中投下巨石。
消息迅速在高层传开。指挥中心再次聚集了所有核心决策者。
全息星图上,一个遥远的光点被标记出来,代表着“回响”的推测来源方向。旁边叠加着端木云感知的“规则密度等高线”示意图和“法则深井”的预警标记。有趣的是,“回响”来源,正好位于一片规则“密度”相对较高的区域边缘,且距离一个较小的“法则深井”不到五十光年。
“是另一个‘心源族’?还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一位科学顾问问道,声音带着激动与忐忑。
“信号如此衰弱,对方的情况恐怕不妙。可能是求救,也可能是……诱饵。”安全主管面色凝重。
“我们需要考虑‘吞噬者’关联的可能性。”另一位将领直言不讳,“任何异常信号,都必须先假设最坏情况。”
端木云在反复“聆听”了那经过“初识”转换、可以被他“心镜”模糊感知的回响波动后,眉头紧锁。
“疲惫……”他缓缓说道,“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漫长等待后,最后一丝不甘熄灭前的……**微弱期盼**。我感觉不到明显的恶意,但也感觉不到强大的生机。就像……夜风中,即将燃尽的篝火,最后几点火星拼命想告诉远方什么。”
他的描述,为冰冷的信号数据注入了一丝令人揪心的情感色彩。
石猛双手撑在控制台上,目光锐利地扫过星图,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方舟正在变强,但深空依旧危机四伏。一个可能濒危的文明信号,是探索者无法忽视的召唤,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我们是谁?”石猛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回荡,“我们是‘彼岸方舟’,是星火联盟。我们的纪元,是‘探索者纪元’。如果因为恐惧未知,而对一个可能存在的、最后的求救讯号视而不见,那我们与在‘镜域’庇护下苟活时,有何区别?我们的‘新道’,又如何践行?”
他停顿片刻,让话语的力量沉入每个人心中。
“但探索,不等于鲁莽。我命令:”
“一、方舟航向,调整至‘深空回响’来源方向。启动‘静默潜航’模式,所有非必要能量辐射降至最低。”
“二、加速‘新舟骨’替换进程,优先强化探测、隐匿、防御及机动相关系统。”
“三、组建‘回响分析’与‘接触预案’小组,由苏主任直接负责,端木先生提供感知支持。”
“四、抵达预设侦察边界(距离信号源五光年)后,停止前进,释放所有远程侦察单元。未经我直接批准,任何人、任何设备,不得主动发送任何形式的信号或接近信号源一光年范围内!”
“此次行动,代号‘**回响追寻**’。我们的原则是:**尽最大努力去理解,做最坏打算以应对,持最谨慎态度去接触**。”
命令既下,“彼岸方舟”这艘正在脱胎换骨的巨舰,在深空中划出一道幽暗的弧线,向着那缕来自黑暗深处、带着疲惫与期盼的微弱“回响”,悄然驶去。
端木云站在观景台,感受着脚下方舟因“新舟骨”替换而传来的、日益清晰有力的“脉搏”。这脉搏中,既有“镜域”遗产的严谨秩序,也开始融入一丝“心源族”灵基的柔和共鸣。他望向航向所指的那片深邃星空,那里规则更为“粘稠”,隐藏着未知的“深井”,也闪烁着一缕即将熄灭的文明余烬。
“我们一边铸造新的骨骼,以抵御深空的风寒,”他对着浩瀚的虚空,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与这艘正在觉醒的方舟对话,“一边侧耳倾听,那来自黑暗尽头的、细微的哭泣与呢喃。”
“这骨骼,将印上我们自己的法则。而这倾听,或将决定我们……会成为怎样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