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崽种!”江步月咬牙冲上前,跟个小炮弹似的,单薄的身躯却带着惊人的冲劲,脑袋狠狠撞上对方胸口,李有财踉跄着摔倒在地,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闷响。
变故来得太过迅猛,村民们下意识地往后退散,锄头扁担相互碰撞发出哐当声响,眨眼间就以倒地的李有财为圆心,围成了个紧张的圆圈。
李有财疼得龇牙咧嘴,刚要破口大骂,就见江步月蹦蹦跳跳指着他的鞋高声唱:“红鸡毛!血鸡毛,小耗子偷东西藏裤裆!”
所有人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李有财鞋底沾着暗红的血痂,带着血迹的鸡绒毛在秋风中瑟瑟。
人群瞬间炸开锅,陈阿婆颤巍巍蹲下身,枯枝般的手指捏起沾血绒毛,浑浊的眼睛突然爆发出精光:“天爷啊!是我的鸡崽啊!我的鸡崽就是有一抹灰色的。”她佝偻的背剧烈起伏,突然扑到李有财身上又抓又挠,稀疏的白发随着动作凌乱翻飞,“还我鸡崽的命!还我鸡崽的命……”
周瘸子没了面对望朝时的和颜悦色,抄起扁担裹挟着风声劈头盖脸砸下去,木质扁担重重砸在李有财肩膀上发出闷响,周满仓更是像头红了眼的公牛,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狗东西!我媳妇儿就指着这几只鸡坐月子呢,你怎么敢的?!”
绝望的哭喊混着叫骂声,将现场搅成一锅滚烫的沸水。
“都住手!”大队长的烟杆子重重砸在石板上,火星四溅,“当生产队是戏台子?要闹去大队部!”
他眯起眼睛打量李有财鞋底的血痂,喉结滚动着吐出一口浓痰,“有财,这事你得给大伙说清楚。”
李有财涨红着脸挣扎着要爬起来:“不是我,他望朝才是偷鸡贼!他家灶台前肯定藏着鸡毛!我昨儿亲眼……”话没说完,后领突然被人狠狠揪住。
望朝铁塔般的身躯笼罩下来,猎叉尖几乎抵住他鼻尖:“说得这么肯定?走!现在就去我家搜!搜不出,老子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
望朝声音不大但凶狠异常,李有财双腿乱蹬,破洞的裤脚扫过围观村民的手背,引来一阵嫌恶的抽气声。
人群里的赵二和周瘸子见状不对,想跑却又被吓得腿软,江步月见两人一脸汗流黄豆的心虚样,眸光一闪。
“噗通”两声闷响。
赵二和周麻子膝盖一软,重重跪进碎石堆,膝盖瞬间渗出鲜血。
众人寻声望去,“你们……”
“不、不关我的事!都是李有财。”赵二突然崩溃大哭,鼻涕眼泪糊了满脸,裆瞬间洇出深色水渍。“是他让我们把鸡毛放在望朝家的灶台前,还说卖了鸡少不了我们好处……”
周麻子也双手死死抱住脑袋,低着眼谁也不敢看,“是李有财!他说看不惯望朝家天天有肉吃,也是他带我们去偷的鸡!鸡都藏在山脚老地主家破屋里……”
这话如惊雷炸响,被偷了鸡的三家人眼里燃起熊熊怒火火。
“你放屁!”李有财还在垂死挣扎,奈何没人听他狡辩,拳头如冰雹落下。
江步月站在望朝和刘玉兰身后,深藏功与名,两个胆小鬼,小小一点误导就屁滚尿流的,李有财有这样的队友真是好福气啊。
满仓娘抄起扁担劈头盖脸砸下去:“挨千刀的!我家老母鸡养了三年!”
周瘸子气得直跺脚:“送公安!必须送公安!”
人群如汹涌潮水将李有财死死围住,他慌乱中抓住姐姐李红梅的胳膊:“姐救我!我可是李家唯一的儿子,你唯一的亲弟弟啊!我要是出事,爹娘不会放过你的……”
李红梅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被弟弟攥红的手腕微微颤抖。
要是爹娘知道李有财是为了给她出气才出事,肯定会扒了她的皮再跟她断绝关系的,没有儿子又没有娘家,以后望老大不就要骑到她头上去了?
不行不行!
她望着四周村民喷火的眼神,又瞥向刘玉兰,突然“噗通”跪在地上:“娘,有财还小不懂事,他就是馋肉吃了,求求你看在一家人的份上……”
“住口!”刘玉兰奋力甩开李红梅的手,心底一片寒凉,“你生望楠的时候难产,是谁冒雨带你去医院?你坐月子,又是谁冒雨上山给你打肉?这些你都忘了吗!你睁眼说瞎话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跟他是一家人!”
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望朝眼疾手快扶住老人佝偻的背,“被偷的不是我们,你要求的也不是我们,从今日起,你们一家别想再踏进我家半步!”
他转头望向生产队长,“队长叔,我要垒墙!让他家拿十二块钱,以后我娘跟她们没关系了!”
“娘——”李红梅瘫坐在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弟弟被村民扭送走的背影,又看看刘玉兰决绝的神色,突然捂着脸嚎啕大哭。
这事最终还是没有惊动公安,李有财被押着没走出八百米,李家爹娘跌跌撞撞地奔来。
李父佝偻着背,额头沁满汗珠,李母则抹着眼泪不断给众人作揖。
老两口掏出皱巴巴的钱和票子,给丢鸡的三家人各赔了10块钱。
“我不要你家的臭钱,我那可是下蛋的鸡,这鸡这辈子能下的蛋多了去了!”满仓娘猛地甩开李父递钱的手,凄厉的哭喊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我可怜的儿媳妇啊,好不容易为我家生了个大胖小子,连口鸡蛋鸡汤都喝不到……”
李父看着撒泼打滚得寸进尺的满仓娘,眼底闪过一丝厌烦,喉结动了动似要发作,却被身旁李母死死抓住手臂。
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心疼的还是她这做娘的啊,要是有财被送进公安,这辈子就完了,他可是他们老李家的独苗苗。
李母脸色涨得紫红,咬咬牙挤出笑,“大妹子,钱我们赔,再把家里三只下蛋鸡送过来,成不?”
话音刚落,大队长赶忙把烟袋往腰里一别,挤进人群:“这就对喽!都是一个大队的,低头不见抬头见。
李有财年轻不懂事,老两口都赔罪了,大伙给我个面子,这事翻篇。
公社下个月就要评先进大队,要是这事捅到公社去,咱们向阳红大队十年的脸都得丢尽!”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丢鸡的三家人对视一眼,陈阿婆率先叹了口气,颤巍巍地弯腰捡起地上的草绳。
满仓娘朝李有财啐了一口,扯着儿子离开,周瘸子深深看了眼李有财,也跟着转身离去。
大队长瞪了眼瘫在地上的李有财,最后猛吸一口烟,烟雾从鼻孔喷出:“散了散了!李家按说好的赔偿,谁要是再闹事,就扣工分!”
人群这才渐渐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未散的硝烟味。
“媳妇儿,我感觉李有财要完了。”望朝站在家门口远远看着,嘴角露出一个痞笑,“周叔不会放过他的。”
江步月倚着门框,乐呵呵笑着:“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