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推送新单那天,风沙正猛。
沙粒打在脸上生疼,我裹紧藏青配送服的领子,把竹简往怀里拢了拢。
墨迹在风沙里泛着淡青,黑水驿三个字像根细针扎进眼底——七十二峰驿站的档案我翻了三遍,连三十年前的旧账都扒出来,确实没这个名字。
那是三十年前就被黄沙吞掉的死站。笑掌柜的铜烟杆在柜台敲出闷响,他俯身时,围裙上的面渍蹭到了账本,我师父当年跑西北线,说最后一次见黑水驿,井台都塌了半边,风卷着沙能把人埋到脖子。他突然顿住,浑浊的眼睛眯成条缝,不过你这单子...备注栏有字?
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竹简背面果然有行极小的蝇头小楷,被刻意压在抗沙面罩的墨痕下。他还在等。五个字像块烧红的炭,烫得我指尖发颤。
上个月青溪镇那起伪令使案,也是这种藏头藏尾的备注,当时他们用铜铃屏蔽了共鸣石,差点害一队送单人困在鬼打墙里。
晚儿。小昭的声音从后堂飘来。
她站在廊下,腕间的昙花胸针正发出幽微金光,花瓣全部朝西,像被根无形的线牵着。
我走近时,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那是心灯花语的引子。不是熄灭,是被压住了。她伸出手,花瓣在她掌心轻轻颤动,就像有人用湿布蒙住灯笼,光透不出来,可灯芯还在烧。
我摸着胸前的昙花,金属花瓣果然在发烫。
这是明教旧部用圣火余烬铸的,能感应百里内的愿力。
若真有守井人在等,他的愿力该像块压在沙下的火炭,烫得共鸣石发烫才对。
当夜我就翻出了百苗计划的旧册子。
那是二十年前各门派凑的西北生存指南,里面夹着老厨子们的手札。
在驿站后院的灶房里,我蹲在柴火堆旁,借着火光翻到第七本时,摸到了团皱巴巴的帕子。
帕子上沾着枣泥,是沙枣的甜香。
黑水驿的人不爱叫名,只认一口甜井。盲眼的周阿婆摸索着我递过去的陶罐,指节在陶壁上敲出清脆的响,他们煮粥不放盐,放沙枣——沙枣核要提前泡软,不然硌牙。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枯树皮似的手指掐得我生疼,丫头,当年我跟着商队过黑水,井边有块青石板,刻着甜水养人四个字...后来听说井被沙埋了,可井里的水,该还在。
我攥紧帕子,沙枣香混着柴火味往鼻子里钻。
第二日天没亮,我就背了口小铁锅进沙海。
铁锅是笑掌柜特意砸了旧饭勺熔的,内壁抹着沙枣泥——按周阿婆说的,用三斤沙枣、半升小米、一把胡麻熬的米糊。
我在几处疑似驿站废墟的地方撒了米糊残渣,又在每个残渣旁埋下微型共鸣石。
这些石头是小昭用圣火矿炼的,沾了人气就会发热。
第三夜起风时,我正裹着毯子守在最西边的石堆旁。
沙粒打在脸上像下雹子,突然手背一烫——左边第三块共鸣石在发烫!
我抄起铁铲就挖,半尺深的沙下,石头正泛着橘红色微光,像颗埋在沙里的小太阳。
顺着热度找,在半里外的沙坡下,我发现了半块青石板。
石板缝里塞着半截陶片,上面的二字被磨得只剩半边。
我用铲子敲了敲石板,底下传来空洞的回响——是地窖!
三长两短。我对着石缝低声念,这是当年送单人联络落单同伴的饭点节拍。
第一下敲得重,第二下轻,第三下拖长,停半息,再敲两下短的。
风突然静了,沙粒落进石缝的声音格外清晰。
咚...咚...咚...咚...咚。
五声闷响从地底传来,节奏分毫不差。
我膝盖一软,差点跪在沙里。
他们还活着,而且还记着送单人的暗号——这比任何文书都管用。
我掏出腰间的铜哨,连吹三声长音。
三里外的骆驼队听到了,铃铛声由远及近;再吹两声短音,东边绿洲的马队也动了。
临时调度令是前天就备好的,防水竹牌早刻好了《防风固沙种草图》,抗沙面罩用浸了浆糊的棉布裹着,能挡三天风沙。
当第一袋净水粉从石缝递进时,里面传来压抑的抽噎。
先是一个,接着是两个、三个,像滚水泼进干柴堆,哭声混着含糊的,顺着石缝钻出来,烫得我眼眶发酸。
可系统提示音就在这时炸响。叮——检测到非法干扰源,疑似伪令使残党活动痕迹。铁饭盒底部的金纹突然扭曲成蛇形,我摸了摸,金属壳烫得惊人。
更让我心口发紧的是,订单状态还停在配送中——收件人未确认身份,竹简上的墨迹不知何时晕开了,黑水驿三个字像被谁用手抹过,模糊成团黑渍。
风又大了,卷着沙粒打在石板上。
我蹲下身,把耳朵贴在石缝上。
里面的哭声渐弱,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正往入口处挪。
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咳嗽,带着西北人特有的沙哑:是...是送单人吗?
我攥紧腰间的铜哨,指节发白。
石板下的动静越来越清晰,仿佛下一刻就会有只布满老茧的手,从石缝里伸出来,抓住我的手腕。
沙粒还在往下落,可我突然闻见了股熟悉的甜香——是沙枣粥的味道,混着灶火的烟火气,从石缝里飘出来,漫进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