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陆玄庭的居所内。
他没有丝毫犹豫,拿出了宗门传讯玉牌传讯给了玄清真人。这一次,他的神识不再是质问,而是精准、冷静地复述了一件事实。
他直接引用了当初接下“清剿黑风岭”任务时,由任务堂执事当面宣读、并记录在案的核心条款,神识传讯清晰无比:“宗主明鉴。弟子陆玄庭,于月前,接取甲级任务‘清剿黑风岭’。任务卷宗及宗门玉碑明确记载:任务完成,奖励为 下品灵石八千、宗门贡献五百点,并可入藏经阁三层择取三阶功法一门。”“此乃宗门法度明文,亦是宗主核定之赏格,非私人恩惠。”
“弟子九死一生,道基尽毁,完成任务。然今日执事堂仅下发灵石五百枚块,敢问宗主,承诺的八千灵石、五百贡献、三阶功法,如今何在?”
“若宗门有难处,或规则有变,亦请明示。若此白纸黑字之承诺亦可随意作废,则宗门信誉,弟子道心,该当如何?宗主,弟子完成任务,任务堂却只发五百灵石等物。当初明言的赏格,如今为何食言?”
这番话,如同呈上公堂的证词,有理有据,点明了时间、任务等级和具体奖励数额,将个人恩怨直接提升到了“宗门法度”和“承诺信誉”的高度。他不再讨要,而是在要求一个解释,一个对白纸黑字承诺的交代。
宗主峰,密室之内。玄清真人接到这段传讯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瞬。他确实忘了,或者说,是刻意忽略了当初任务奖励是如此具体和丰厚。毕竟,对一个已无价值的弟子,再丰厚的承诺也只是一张废纸。
但陆玄庭如此精准地引用条款,将了他一军。直接否认是不可能的,宗门玉碑皆有记录。他心念电转,脸上瞬间已恢复古井无波,一道更显“语重心长”的意念传回,语气中甚至带着一丝被误解的“无奈”与“惋惜”:
“玄庭,你呀……还是这般执着于表象。”
他先轻飘飘地将“对白纸黑字承诺的坚持”定性为“执着于表象”。
“八千灵石,五百贡献,三阶功法,此乃对完好无损的筑基弟子的褒奖,旨在助其更上层楼。此赏格之本意,是投资于‘未来’。”
他开始偷换概念,将“任务完成奖励”偷换为“对潜在未来的投资”。
“你如今道基之损,宗门上下无不痛心。那三阶功法,需筑基神识方能参悟,强行为之,恐引功法反噬,形同自杀。那数千灵石,于你稳固当前练气境界而言,非但无益,怀璧其罪,反可能招来祸端。宗门此举,实则是为你的安危考量啊。”
他将克扣行为完美包装成“为你着想”,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关怀”。
“至于那五百贡献,暂且记下。待你他日若得机缘,道基重塑,重返内门,宗门定当连同利息一并补上,绝无亏欠。届时,莫说三阶功法,便是四阶,也未必不可商量。”
他画了一张遥不可及的大饼,将眼前的实质拖欠,变成了一个充满诱惑却虚无缥缈的远期支票。
“玄庭,你是聪明孩子。当知宗门良苦用心。切莫因一时短视,误判了形势,寒了真正关心你之人的心。资源,终是外物,稳固心性,方是当前第一要务。”
“你当前首要之务,是护住心脉,稳住练气境界,切不可因一时得失而心生执念,乱了方寸。修行之路漫长,心性至关紧要。待他日你若有机缘重塑道基,宗门自然不会忘了你今日之功。”
最后,再次以长辈的姿态进行“劝导”和隐晦的施压,将陆玄庭的正当诉求定义为“短视”和“可能寒了人心”。
“这样吧,为师看你可怜,额外再拨两千灵石。算上之前的五百,共两千五百,足够你买些疗伤丹药了。莫要再生事端,安心休养。”
传讯结束。
陆玄庭静静地看着失去光芒的玉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最后一点微光彻底寂灭。
他听懂了。
宗主用最圆滑、最冠冕堂皇的话术,承认了承诺的存在,然后,轻描淡写地……赖账了。
不仅赖账,还将赖账行为粉饰成了对他的保护和长远投资。他若坚持,就是不识好歹,短视,甚至是不顾自身安危。
“怀璧其罪……功法反噬……暂且记下……”陆玄庭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仿佛要将这虚伪的滋味嚼碎。
他彻底明白了。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所谓的承诺、法度,在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不过是强者可以随意解释、甚至随意撕毁的一张废纸。
宗主今日这番“苦心”之言,比任何直接的打压都更让他认清现实。他不再愤怒,只觉得一种彻骨的冰冷和清醒。
他缓缓将玉牌收起,不再看一眼。
从这一刻起,他彻底心寒。
那八千灵石,五百贡献,三阶功法……他陆玄庭,不要了!
而这一切的起点,不再是宗门的施舍,而是源于此刻,他心中那破而后立、冰冷燃烧的决意。
第二日晨雾未散,陆玄庭已站在任务堂外的青石阶下。他换了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袖口沾着昨夜修补屋漏的草屑——昨日从执事堂被赶出后,他一夜未眠,将任务殿的原始玉简与执事堂的克扣记录反复比对,指尖掐出了血印。
今日,他要亲自来领那额外补偿的两千灵石。
任务堂的门楣上,赏罚分明四个鎏金大字在雾中泛着冷光。陆玄庭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
堂内比昨日更热闹。七八个外门弟子围在柜台前,见他进来,动作齐刷刷顿住,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哟,这不是陆师兄吗?”最先开口的是赵二虎,他抱着手臂靠在柜台边,筑基初期的灵力不经意外溢,压得陆玄庭胸口发闷,“听说宗主开恩,给你补了两千灵石?够买几副疗伤药了?”
周围爆发出一阵低笑。钱豹摇着折扇凑过来,阴阳怪气:“赵师兄可别瞎说,宗主那是心疼他道基崩了,怕他活不过今秋,才赏点买棺材本的钱。”
孙晨则更直接,伸手勾住陆玄庭的衣领,将他往柜台边拽:“来都来了,不如说说?你那点道基残渣,拿两千灵石能买什么?够买一瓶培元丹吗?还是够找间破庙苟延残喘?”
陆玄庭垂眸盯着孙晨掐在他肩头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盯着柜台后那个正在拨算盘的执事——正是昨日克扣他的长老王腾。
王腾头也不抬,算珠拨得噼啪响:“陆玄庭?领什么?”
“宗主允诺的两千下品灵石。”陆玄庭声音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