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青云宗的山路,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漫长陡峭。每登一级石阶,丹田处的裂痕便传来针扎般的抽痛,体内仅存的练气期灵力运转滞涩,如同淤塞的溪流,再不复往日筑基时那般圆融畅快。
山门处,两名值守的外门弟子远远看见他,先是习惯性地挺直腰板,露出恭敬之色。待他走近,两人察觉到他身上那极不稳定的、大跌后的修为气息时,脸上的恭敬瞬间凝固,继而化为惊疑不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陆…陆师兄?”其中一人试探着开口,目光在他破损的法袍和苍白的脸上逡巡。
陆玄庭不欲多言,只是微微颔首,便要入内。
另一人却下意识侧身,似乎想拦又不敢完全拦住,只嘀咕道:“师兄恕罪,您这气息……还请出示令牌,容我等登记查验。”这话语,已带上了几分程序化的疏离,而非往日对筑基内门弟子那般直接放行的恭敬。
陆玄庭默然取出那枚代表内门弟子身份的紫霄令牌。令牌依旧流光氤氲,但他握在手中,却感觉不到往日那如臂指使的灵力呼应,反而隐隐有种物是人非的涩滞感。
弟子验过令牌,确认无误,脸上神色更加古怪,让开了通路,却在他走过之后,立刻压低声音交谈起来。
“竟然真的是陆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的气息怎么如此虚浮,仿佛已经跌落了境界一般!”
“我听说他是去剿灭黑风寨的魔头,但看他现在这副模样,恐怕是吃了大亏啊……”
“啧啧,筑基中期的修为都能被打成这样,难道他的道基也受损了不成?这可真是太可惜了……”
“是啊,原本陆师兄可是真传弟子的有力竞争者呢,没想到现在却……”
这些细碎的议论声就像阵阵冷风一样,不断地灌进陆玄庭的耳朵里。然而,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仿佛这些话语完全没有影响到他一般。他的步伐坚定而有力,径直朝着内务殿走去,没有丝毫的停顿。
只是,当他那略显单薄的背影在巍峨的山门映衬下时,却显得格外的孤寂和落寞,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隔绝了开来。
内务殿前依旧人来人往。不少相识的内门弟子见到他,反应大同小异:先是震惊,继而目光闪烁,有的下意识避开视线,有的则毫不客气地用神识扫过他,确认那暴跌的修为后,脸上露出或惋惜、或同情、或干脆是幸灾乐祸的神情。往日围拢过来寒暄讨好的场景,再无出现。
排队等候提交任务时,他甚至能感觉到四周隐隐空出了一小圈,仿佛他是什么不祥之人。
轮到他时,当值的执事长老是一位面皮焦黄、眼神精明的金丹初期修士,姓王。王长老接过他那枚记录着击杀血屠影像和最后灵力波动的任务玉简,反复查验了数次,又抬眼仔细打量了陆玄庭好几遍,眉头越皱越紧。
“陆师侄,”王长老放下玉简,手指敲着桌面,“玉简记录无误,血屠确系被你击杀。此乃大功一件。”
陆玄庭心中微松。
但下一刻,王长老话锋一转:“然,你自身状况……道基受损,丹田破裂,灵力涣散,境界已跌落至练气大圆满。可是属实?”
“……是。”陆玄庭声音干涩。
“唉,”王长老叹了口气,这叹息里却听不出多少真情实意的惋惜,反而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开场,“诛魔卫道,乃我辈本分,师侄勇毅可嘉。然,修为乃根本,如今你境界大跌,已不符合内门弟子最低需筑基期的规制。内门的用度、洞府、丹药供给……皆是以筑基期为基准分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那些竖着耳朵听的弟子,声音提高了几分,似是宣布,又似是解释:“宗门赏罚分明,你诛魔之功,赏赐如下:灵石五百,辟谷丹三十,凝气散五瓶。”
旁边立刻传来几声压抑不住的吸气声!五百灵石?凝气散?这甚至不够一个富裕些的外门弟子一月用度!对于一位疑似击杀金丹期魔头的功臣而言,这赏赐近乎羞辱!
陆玄庭猛地抬头,看向王长老。
王长老却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震惊与屈辱,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至于你的去处……鉴于你伤势严重,修为跌落,已难在内门修行。经执事堂合议,暂将你安置于外门养伤,待伤势稳定后,再行分配职司。你之内门弟子身份……暂且保留,但相应待遇暂停发放。即刻便搬离紫霄峰吧。”
暂且保留身份,却暂停所有待遇!这等于将他挂着一个空头名衔,直接打入了外门的实际处境!
“我,要见宗主……”
“何必呢,宗主不会见你的。”王长老将那份微薄的可怜的赏赐推到他面前,语气淡漠地补充道:“陆师侄,宗门资源有限,当用在刀刃之上。你……好自为之,争取早日恢复吧。”
话语落下,身后隐约传来几声嗤笑,更多的是冷漠的注视。
陆玄庭看着那几块灵石和几瓶低阶丹药,又看向王长老那公事公办、毫无转圜余地的脸,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他豁出性命诛魔,换来的是道基近乎崩毁,修为暴跌。而宗门给他的,就是这区区数百灵石,一句轻飘飘的“好自为之”,以及近乎流放的处置。
他没有再去争辩,只是默默地、缓缓地伸出手,将那些灵石和丹药收起。指尖冰凉,甚至有些麻木。
他转身离开内务殿,身后传来毫不避讳的议论。
“真的跌落到炼气了……”
“道基受损,怕是废了,还想恢复?”
“宗门还算仁义,没直接逐他出内门,还给了个空名……”
“嘿,紫霄峰听竹轩,可是块风水宝地,不知要便宜哪位师兄了……”
这些声音,像冰冷的石子,一颗颗砸在他的背上。
他回到紫霄峰听竹轩。这里的一草一木,他曾无比熟悉。但此刻,他却感觉自己像个外人。洞府外的禁制似乎都变得滞涩,响应他灵力时缓慢而微弱。
他简单收拾了属于自己的寥寥物品——也就是几件衣物,所有修行资源平时他大都随身带着,洞府内很是清冷。
当他拿着那份调令,走向山下那片屋舍密集、灵气远逊于内门的的外门区域时,回首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紫霄峰顶。
那里是宗主和长老们清修之地。他知道,今日这一切,必然已得到更高层的默许,甚至指令。一个道基受损、前途尽毁的弟子,无论过往有多少功劳,在宗门利益面前,都已无足轻重。
深吸一口山脚下稀薄而掺杂着尘世杂质的灵气,陆玄庭握紧了拳,一步步,踏入了外门那片更为现实、也更为残酷的天地。内心的某种东西,正在悄然冻结、裂变。那系统光幕上悬着的五百万灵石,此刻更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他岌岌可危的道心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