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那已然淡薄得如同水中倒影、仿佛一口气就能吹散的身影，在冰冷的地面上微微蜷缩、颤抖。听到周易那句宣告终结的“你失败了”，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那模糊的轮廓在寂静中持续地明灭、波动，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在进行着最后的、无言的挣扎。
良久，一阵低沉、沙哑，仿佛两块生锈铁片在摩擦的苦笑，才断断续续地响起。
“败？呵呵……哈哈哈……” 笑声起初微弱，继而转高，带着一种穿透岁月沧桑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悲凉与自嘲，在这被肃杀气氛笼罩的侠客岛上空盘旋。“本座算败？可笑！可叹！我叶朝戈筹谋千载，视众生为棋子，以天地为棋盘，岂会……岂会最终败于你——一个修行不过数十载的逍遥派后辈之手！”
他挣扎着，那几乎无法维持形态的、由最精纯的怨念与寂灭道则勉强凝聚而成的“面容”，奋力地、一寸寸地抬起。他没有再看周易，而是将那股积攒了万年的、混合着滔天怨恨与无尽不甘的“目光”，死死地投向那高远、冷漠、虚无的天空。他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血与火的重量，狠狠地烙印在在场每一位强者的心神深处，引发道心的共鸣与震颤。
“本座是败给了这方天地！败给了这制定规则却又恐惧规则被打破、自诩为道却行禁锢之实的……虚伪天道！”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被至高存在无情抛弃的极致怨愤！那残魂因此剧烈地沸腾、扭曲、闪烁，仿佛在燃烧最后的本源，向这冷漠的苍穹发出泣血的控诉！
“你可知道……本座，叶朝戈！” 当这个名字从他残魂中迸发而出时，竟奇迹般地回光返照，绽放出一缕属于绝代雄主、旷世奇才的、令人不敢直视的璀璨光华！“曾是鬼谷一脉，自开派祖师以来，天赋、心智、毅力、魄力，皆冠绝古今，无人能及的弟子！百年！仅仅用了百年光阴！” 他强调着这个短暂得令人窒息的时间，带着睥睨万古的绝对傲然，“我的《太玄经》便已修炼至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的完美大圆满之境！推演星宿命理，袁天罡师兄不如我洞察幽微；诗酒剑道逍遥，李太白师弟不及我直指本源；阵法变化玄奇，海妍儿师妹亦难企及我之通达无碍……他们皆有所执，有所迷，唯有我叶朝戈！唯有我！一心只向那武道之终极，生命之奥秘——超脱轮回，得证永恒自在！”
“我的境界积累，我的力量感悟，早已超越了这方天地所能承载、所能理解的极限！我认为时机已然成熟，遂汇聚鬼谷万载气运、无尽积累，布下逆夺乾坤、篡改造化的无上大阵，毅然引动了那亘古传说中，通往永恒彼岸的最终试炼——长生劫！”
说到此处，他的虚影猛地一颤，仿佛再次被拖入那场几乎将他神魂都彻底撕裂的、天地倾覆的噩梦之中。他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源自生命本能的、对绝对毁灭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至高存在彻底背叛、无情算计的、足以焚尽星河的狂怒！
“那劫雷……那哪里是什么考验！那是天罚！是这方天地意志对于任何胆敢窥探其最终权柄、挑战其至高权威的生灵，降下的最冷酷、最彻底、最不容置疑的终极抹杀！” 他的声音变得凄厉如鬼啸，“我倾尽所有智慧与力量，底牌尽出，甚至……甚至不惜触及了连师尊都严令禁止的、逆转阴阳的禁忌领域……终究……终究还是功亏一篑……未能踏出那最后一步，打破那该死的囚笼……”
“但是！” 他猛地发出不甘的嘶吼，残魂爆发出最后、也是最炽烈的光芒与威压，一股历经万劫而不磨、誓要超脱一切的恐怖意志冲天而起，竟短暂地冲散了头顶的些许云雾！“即便我渡劫失败，那贼老天的劫雷又能奈我何？！它未能将我彻底化为虚无！我的意志不朽，我的道印不灭！只要尚存一息，凭借我的无上才情，我对大道本质的深刻领悟，我迟早能勘破这劫数的虚妄，弥补道基的瑕疵，再渡此劫，并且……必定成功！”
他的话语中，是源于自身绝对实力与智慧的、近乎于道的偏执与自信。
“然而！这天道！它竟如此不公！如此狭隘歹毒！” 鬼谷子的怨气如同实质的九幽魔火，疯狂地灼烧着他即将彻底消散的魂体，声音尖锐得仿佛能刺穿耳膜，直达灵魂！“它见雷劫未能将我彻底灭杀，竟行此断子绝孙、扼杀万灵的绝户之计！自那日之后，它便开始悄然锁死天地灵脉，抽离世界本源！你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周易！你告诉我！”
他死死地“盯”着周易，那虚幻的目光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仿佛要将他一同拖入这万古的绝望深渊。
“这意味着，自此以后，天地灵气将如同失去源头的江河，日益枯竭、衰败！后世修行者，将再难感应天地，触摸大道！那些需要磅礴灵气支撑的无上神功、通天秘法，将逐渐沦为废纸，彻底失传！辉煌璀璨的远古武道文明，将一步步走向黯淡、消亡！所有生灵的超脱之路，所有对永恒的向往，都将被无情地斩断！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为了限制我叶朝戈一人！是为了不让我有丝毫恢复、再次冲击长生之境的机会！它……它是要让这整个时代，这无尽生灵的潜力、希望与未来，统统为我一个人的逆天之举……陪葬啊！！”
他的虚影因这极致的激动与怨恨而剧烈地闪烁、扭曲，明灭不定，如同在狂风中即将彻底熄灭的残灯。
“周易……”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看透了一切宿命的平静，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你如今……也站到了这个门槛之前，触摸到了那层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天地壁垒。你既然能悟出并驾驭紫霄神雷这等代表天道刑罚的终极之力，必然已经亲身经历过雷劫的洗礼，在那毁灭与新生交织的边缘走过一遭……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那层无处不在、坚不可摧的世界屏障！那来自整个天地法则的、冰冷的排斥与恶意！”
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极其复杂难明的意味，有对后来者的嘲讽，有对同道者的怜悯，更有一种源于相同境遇的、深可见骨的同病相怜。
“你，是天道精心培育出来，用来对付我这个‘前代逆天者’、清理门户的……最锋利的刀。” 他缓缓说道，语气带着洞悉一切因果后的疲惫与虚无，“而我，叶朝戈，又何尝不是天道立在那里，用来警示、用来恐吓、用来扼杀所有后来者的……血淋淋的榜样？”
“我们都是逆天者，周易。” 他的声音变得缥缈而空灵，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尽头，“是试图挣脱这既定命运囚笼的囚徒。而这天道，这囚笼本身，它永远不会允许任何囚徒真正获得自由……你我，无论谁胜谁负，谁生谁死，最终……都不过是这永恒轮回、冰冷规则下的……祭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