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那是一种连声音本身都感到恐惧的死寂。
“水祟”跪伏在地,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像一头在君王面前等待审判的罪兽。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绝对的位阶压制,让它连抬起头的勇气都没有。
幸存的队员们,像一尊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呆立在原地。他们的脸上,凝固着同一种表情——极致的震惊,混合着无法理解的恐惧。耗子瘫坐在地上,裤子裆部湿了一片,他却毫无察觉。他只是张着嘴,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悬在半空中的“鸦”,身体僵硬如铁。他死死地抓着绳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他看着那个背影,那个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瘦削,却又如此伟岸的背影,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一柄重锤,一寸一寸地,敲得粉碎。
陈九,缓缓地,向那跪伏的“水祟”走去。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落下,都仿佛与这片古老的大地,产生了一种玄奥的共鸣。他走得很稳,稳得像是在巡视自己领地的君王。
他走到了“水祟”的面前,停下了脚步。
他没有看那双充满了恐惧的巨大眼睛,也没有在意那庞大身躯里散发出的、绝望的气息。他只是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那枚从“站立的尸体”上得到的、黑色的鳞片。
那鳞片,一入手,便散发出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但在陈九的手中,那股寒意,却仿佛被驯服的野兽,温顺地蛰伏着。鳞片的表面,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无数细密的、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古老符文。在陈九的手中,那些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像一条条黑色的微光小蛇,在鳞片表面,缓缓地游走。
“鸦”的瞳孔,猛地一缩。他认得那枚鳞片。那是他们从一个极其诡异的“死倒”身上找到的,当时,整个小队都因为那具尸体而产生了幻觉,差点全军覆没。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陈九没有理会任何人的目光。他抬起手,将那枚黑色的鳞片,缓缓地,按向了“水祟”那巨大的、没有五官的额头。
在鳞片与“水祟”的身体接触的瞬间。
“嗡——!”
一声刺耳欲聋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尖啸,猛地爆发!
一道比墨更黑、比夜更暗的光芒,从鳞片上轰然炸开,瞬间吞噬了陈九和“水祟”的半个身体!
“水祟”那庞大的身躯,剧烈地、疯狂地颤抖起来。它发出了一阵无声的、却能让所有人灵魂都为之撕裂的痛苦嘶吼。它感觉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本质,自己存在了数百年的怨气与神性,都在被那枚小小的鳞片,疯狂地、贪婪地吸收!
那不是吞噬,是……回收。
仿佛鳞片,才是它真正的主人,而它,只是鳞片流落在外的、一部分的力量。
“不……不……放开我……”
“水祟”的意念,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疯狂地哀嚎。它开始剧烈地反抗,它的身体像沸腾的沥青一样翻滚,无数条水鞭胡乱地抽打着,试图将陈九从自己身上打飞。
但陈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单手按着鳞片,纹丝不动。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那双冰冷的眼眸里,只有一片漠然。仿佛眼前这毁天灭地的景象,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他看着那痛苦挣扎的“水祟”,缓缓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不可违抗的神谕,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你本不该存在。”
“你因怨而生,因恨而存,不过是天地间一缕不该有的浊气。”
“今日,我便将你重新打入江底,万年不得出世。”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按在鳞片上的手,猛地一用力!
“啊——!”
“水祟”发出了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
它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融化”。那庞大的、由黑泥和水草构成的身躯,像被烈火灼烧的冰雪,化作一缕缕黑色的气流,被那枚小小的鳞片,贪婪地、源源不断地吸收进去。
一个巨大的旋涡,在“水祟”的身体上方形成。无数的怨气、无数残破的灵魂碎片,都被卷入其中,最终,尽数没入了那枚小小的鳞片之中。
这个过程,持续了大约十几秒。
当最后一缕黑气被吸入鳞片后,那巨大的“水祟”,彻底消失了。
那口古井,也恢复了平静。井水不再沸腾,井口那股强大的吸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九手中的鳞片,光芒内敛。它表面的那些黑色符文,游走得更加活跃,鳞片的颜色,也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蕴含着一片无垠的星空。它静静地躺在陈九的手心,温润如玉,再无半点邪异。
陈九将鳞片重新放回怀中。
随着“水祟”被彻底镇压,笼罩着这个村庄数百年的“结界”,也终于,走到了尽头。
“咔嚓……咔嚓……”
一阵阵清脆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幸存队员们惊恐地抬起头,他们看到,那片灰色的、隔绝了天地的浓雾,正在出现一道道巨大的裂痕。
紧接着,一缕久违的、金色的阳光,像一把锋利的剑,刺破了那片灰色的天幕。
阳光,重新照进了这个被遗忘了数百年的村庄。
金色的光芒,洒在青石板上,洒在倒塌的废墟上,洒在那些幸存者的脸上。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冷,被阳光驱散了。空气,也重新开始流动。
一切都仿佛恢复了正常。
但,只有人心,无法恢复正常。
阳光很温暖,但驱不散他们心中的那片阴影。那片被陈九投下的、名为“恐惧”的阴影,比这村庄数百年的怨气,更加浓重,更加黑暗。
他们看着那个站在空地中央的背影,那不再是一个人,那是一个行走在人间的、无法理解的、恐怖的“神只”。
“鸦”缓缓地,从房梁上滑了下来。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他没有去看那些死去的队员,也没有去看那片狼藉的村庄。他只是抬起头,用那双充满了恐惧、忌惮、以及一丝疯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陈九。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军刀。然后,他将军刀,扔在了地上。
他又拔出了腰间的手枪。
“咔哒。”
一声清脆的、子弹上膛的声音,在这片恢复了宁静的村庄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用那把冰冷的手枪,对准了陈九的后心。
他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他的声音,却异常的稳定,稳定得可怕。
“现在,”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该给我一个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