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宫墙,带着朱雀大街的些微凉意,拂在陆羽的脸上,让他因高度精神集中而有些发热的头脑,稍稍冷却下来。
他缓缓走下甘露殿的玉阶,身后那座灯火通明的殿宇,像是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兽,温暖,却也吞噬一切。
【帝心揣摩(初级)】。
陆羽在心中默念着这个新到手的技能。它不像【神级书法】那般能技惊四座,也不像【宗师级武艺】可以一剑开天,但陆羽明白,这个看似不起眼的被动技能,其价值,或许远在之前所有奖励之上。
揣摩帝心,何其难也。伴君如伴虎,一步踏错,便是粉身碎骨。而自己,刚刚就完成了一场最高难度的豪赌,不仅全身而退,还成功地将自己的意志,化作了女帝的决策。
庐陵王,李显。
这个名字在陆羽的脑海中盘旋。他将成为自己撬动整个大周国本的第一个支点。一个被废黜、被流放、内心充满了恐惧与渴望的棋子,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他能清晰地预见到,当那道召回李显的圣旨发出时,整个神都,乃至整个天下,将会掀起何等惊涛骇浪。李氏宗亲会看到复兴的曙光,武氏外戚的太子梦将轰然破碎,而那位久居东宫、性情温厚的太子李旦,又将何去何从?
这盘棋,从自己踏入东宫那一刻起,便不再是黑白分明,而是彻底搅成了一锅混沌。而他,就要做那个在混沌中,唯一看得清棋路的人。
“陆师,武三思武王爷,已在宫门外等候您多时了。”
引路小太监的一句话,将陆羽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
武三思?
陆羽的脚步顿了顿,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该来的,终究会来。自己这只“鲶鱼”不仅搅动了东宫的死水,看来也让武家那几条自以为是的“大鱼”感到了不安。
宫门巍峨,巨大的门钉在灯笼的照耀下,泛着幽冷的光。宫门一侧,停着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车壁上用金丝银线绣着繁复的纹样,在夜色中依旧熠熠生辉,彰显着主人不可一世的身份。
马车旁,一个身形微胖、面色白皙、身着华贵王服的中年男子,正负手而立。他便是武则天的侄子,梁王武三思。
看到陆羽的身影出现,武三思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隔着老远便拱手笑道:“哎呀,陆帝师,可算是把你给等来了。本王在此,都快变成望夫石了。”
他的嗓门很大,语气也透着一股刻意的熟络与亲近,仿佛两人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陆羽的脑海中,武三思头顶的气运和情感状态清晰浮现。
【梁王(紫)】:气运值7800\/(野心勃勃,然才具平庸)
【当前情感】:【急切(黄)】、【试探(蓝)】、【一丝嫉妒(淡红)】
果然是坐不住了。
陆羽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恭微笑,快走几步,躬身行礼:“下官不知王爷在此等候,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哎,什么下官王爷的,太见外了!”武三思一把抓住陆羽的手臂,用力拍了拍,那笑容热情得几乎要溢出来,“陆帝师如今可是姑母面前的第一红人,前途不可限量。你我同为陛下效力,以后就是一家人,要多亲近,多走动才是。”
他一边说,一边将陆羽朝自己的马车引去,态度亲热得令人起疑。
“王爷谬赞了。”陆羽不着痕迹地将手臂抽回,与他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子本分,不敢言功。”
“瞧瞧,瞧瞧这份谦逊。”武三思指着陆羽,对身边的随从笑道,仿佛在炫耀自己新发现的宝贝,“难怪姑母对你青眼有加。走走走,本王已在府上备下薄酒,今夜,你我定要不醉不归。”
“王爷盛情,陆羽心领了。”陆羽再次拱手,语气诚恳地婉拒,“只是夜色已深,明日还要去东宫为太子授课,实在不敢饮酒误事。改日,改日由陆羽做东,再向王爷赔罪。”
他直接点出“东宫”与“太子”,像是在不经意间,划下了一道界线。
武三思眼底那抹热络的笑意,果然凝滞了一瞬。他脸上的肥肉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即又被更灿烂的笑容所掩盖。
“原来如此,是本王考虑不周了。”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说起来,本王也有些时日没见到太子了。听说陆帝师将太子教导得很好,如今太子殿下,在东宫可还安好?”
这个问题,才是今夜他等候在此的真正目的。
他想知道,陆羽这条被姑母放进东宫的“鲶鱼”,究竟是来吃掉李旦这条“小鱼”的,还是来保护他的。
陆羽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带着敬意的感慨:“王爷关心太子,实乃社稷之福。太子殿下仁孝恭顺,每日勤学不辍,只是……殿下久居深宫,不历风雨,终究是少了些磨砺。臣能教的,唯有书本上的道理,至于那安邦定国的帝王之术,非亲身经历,难以领悟啊。”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肯定了李旦的品性(仁孝),安抚了可能存在的李唐拥护者;又点出了他的致命弱点(不历风雨,缺少磨砺),这恰恰是武则天最在意,也是武氏集团最希望听到的。
这等于是在告诉武三思:我只是个教书先生,太子能不能成器,不是我能决定的。
武三思眯起了眼睛,细细地品味着陆羽话中的意味。他听出了陆羽的言外之意,心中的戒备稍稍放下了一些。在他看来,陆羽这番话,等于是否定了李旦的未来。
一个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储君,如何能坐稳江山?
“陆帝师所言极是,所言极是啊!”武三思抚掌大笑,这一次的笑声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治大国如烹小鲜,没有真材实料,光靠仁孝二字,可是撑不起我大周这口大锅的。”
他向前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带着一种引诱的意味:“陆帝师是聪明人,更是姑母信重之人。你该知道,我等武氏族人,身为陛下的家人,才是真正与陛下一心之人。这大周的天下,终究是要交到最可靠的人手上。”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陆羽:“本王……最是欣赏陆帝师这般的青年才俊。若帝师愿意,本王府上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你我联手,将来,这朝堂之上,必有你我的一席之地。”
图穷匕见。
拉拢,或者说是招揽,终于被摆在了台面上。
夜风吹过,卷起陆羽的衣角。他看着眼前这位野心与欲望几乎写在脸上的梁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头,望向了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以及环绕在月亮周围的稀疏星辰。
“王爷,您看这天上的星辰。”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武三思一愣,下意识地也抬起了头,不明所以。
“天上的星辰,成千上万,但它们都各安其位,各行其道,方能点缀夜空,拱卫那唯一的紫微帝星。”陆羽收回目光,看着武三思,微微一笑,“臣,不过是这满天星辰中,最不起眼的一颗。蒙陛下天恩,能有幸在自己的轨道上,发出一点微光,已是三生有幸。至于那日月之辉,非臣所敢仰望,更不敢僭越半分。”
说完,他再次深深一揖:“夜已深,王爷早些回府。下官,告退。”
言罢,陆羽不再给武三思任何反应的机会,转身便走,身影很快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只留下一个挺拔而决绝的背影。
武三思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他反复咀嚼着陆羽最后那番话,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
什么叫“各安其位,各行其道”?这是在讽刺他不安本分!
什么叫“拱卫紫微帝星”?这是在表明他只忠于姑母一人!
什么叫“不敢仰望日月之辉”?这分明是在拒绝他的招揽!
这个陆羽,这个看似温和儒雅的九品校书郎,骨子里竟是如此的傲慢与扎手!
“王爷……”身旁的随从小心翼翼地开口。
“哼!”武三思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猛地一甩袖子,恨恨地骂道:“一个不知好歹的酸儒!给脸不要脸!本王倒要看看,没有我武家的支持,你能在姑母面前风光几时!”
他愤愤地钻进马车,车帘重重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而另一边,走在寂静长街上的陆羽,嘴唇边却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今夜,他先是在女帝面前,用“活泉论”为自己立下了“国士”之基,又用“星辰论”,在武三思面前划清了“纯臣”的界线。
李氏宗亲视他为希望,武氏外戚视他为障碍。
很好。
棋盘上所有的棋子,都开始因为他的存在而移动了。他已经成功地将自己,摆在了风暴的正中心。
他抬起头,望向房州的方向。
那道召回庐陵王的圣旨,想必很快就会发出。
到那时,神都的天,就要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