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梅菲斯特开口了。
“你很理智,也很聪明。”
“难怪可以在我们中伪装这么多年。”
伊芙不打算回答这个恶魔任何一句。
她只是看着他,那双淡棕色的瞳孔里,是死水般的平静,平静之下,是燃烧的熔岩。
但梅菲斯特不是简单的魔人族。
他合上手中的书,放在一旁,身体微微前倾。
“如果你再理智一点,说不定可以做得更好。”
“如果你能成为王,甚至可以彻底摧毁魔人族。”
这句话,让伊芙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她依旧没有说话。
梅菲斯特继续说道,他的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探讨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学术问题。
“为什么不同意交配指令?”
“你明明可以继续隐藏下去的。”
伊芙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梅菲斯特看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瞳,像最精密的探针,试图剥开她所有的伪装。
“是担心自己会因为交配时失态而暴露吗?”
“以你对我们种族的了解,应该知道拒绝指令是比返祖现象更严重的错误吧?”
他用最冷静的逻辑,剖析着她用生命和尊严做出的选择,将那一切都归结于一个简单的、错误的计算。
这个恶魔。
这个恶魔在嘲笑她。
嘲笑她七年的隐忍,嘲笑她最后的坚持。
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在伊芙的脑中,彻底绷断。
“你们这群没有感情的畜生!”
她嘶吼出声,那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憎恨。
“连畜生都不如的家伙是不会理解的!”
梅菲斯特看着她,那张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扭曲的脸,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平静地问。
“你在尝试用人类的方式来激怒我吗?”
伊芙的嘶吼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到那个黑发的恶魔,用一种分析错误般的眼神看着自己。
然后,他说。
“很抱歉。”
“我并没有愤怒的功能。”
这句话,比任何嘲讽都更具毁灭性。
它彻底否定了她反抗的意义。
伊芙脸上的憎恨与痛苦,像是退潮的海水,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片死灰色的、空洞的麻木。
她重新沉默下来。
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零件的玩偶,瘫坐在那里,不再有任何反应。
梅菲斯特看着她,似乎对这种状态并不意外。
他合上手中的书,放在一旁,身体微微前倾。
“如果你再理智一点,说不定可以做得更好。”
他的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探讨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学术问题。
“实际上,对你而言,存在一个最优解。”
“你应该假装自己出现了情感复苏的返祖现象,然后等待被系统判定为‘缺陷品’,最后被驱逐。”
“这样,你就能活着离开。再以其他方式复仇。”
伊芙的眼皮动了一下。
但她依旧没有开口。
梅菲斯特继续说道,他的话语像最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剥开她用生命和尊严构建的防线。
“独自离开你的族群,来到这里卧底,一定很孤独,很绝望吧。”
这句听起来近乎温柔的话,让伊芙的身体,出现了一次极其细微的、不为人察觉的颤抖。
梅菲斯特捕捉到了这个信号。
他平静地看着她,然后,抛出了真正的、致命的炸弹。
“但如果你以为,你只是个例,那就大错特错了。”
伊芙那双死水般的瞳孔,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梅菲斯特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宣判。
“当你在一个屋子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
“那通常意味着,这个屋子里,早已筑起了蟑螂的巢穴。”
他看着她,那双黑色的眼瞳深不见底,倒映出她逐渐崩溃的脸。
“你的失误,让我们发现了这个现象。”
“而你那些同样隐藏在这里的同胞,也会因为你的暴露,而被我们一一找出来。”
伊芙的瞳孔猛地收缩。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伊芙的瞳孔,那双已经失去了所有神采的淡棕色瞳孔,因为梅菲斯特这句话,而剧烈地收缩,几乎要碎裂开来。
她想要反驳,想要嘶吼,想要告诉他,自己不是蟑螂,自己的同胞也不是。
但她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
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滚烫的沙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
她张着嘴,只有破碎的气音从唇间溢出。
“我……”
“我……是罪人……”
这个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击穿了她最后的精神防线。
她不是为了族人而牺牲的英雄。
她是一个因为自己愚蠢的坚持,而将所有同胞都拖入深渊的,无可饶恕的罪人。
梅菲斯特平静地注视着她,注视着这个人类女性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地崩溃,瓦解。
他像一个观察着化学反应的学者,冷静地记录下每一个数据。
“这就是感情的弊端。”
他开口了,语调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像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
“因为一时的任性,一个不符合逻辑的冲动,而导致了整个计划的彻底失败。”
“这是系统性的重大失误。”
他的目光,落在伊芙那张因为绝望而彻底失去血色的脸上。
“我推演过你的行为模型。”
“你无法放弃。”
“因为你已经为此付出了七年的时间。七年的隐忍,七年的伪装。”
梅菲-斯特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口吻,将一个冰冷的概念,砸在了伊芙的灵魂上。
“这就是沉没成本。”
“当一个感性生物投入了过多的、无法回收的成本后,为了不让这些投入看起来毫无意义,你们会倾向于继续投入,哪怕明知前方的成功率趋近于零。”
“你们会抱有侥幸心理,期待奇迹的发生。”
“但这个世界,不会出现奇迹。”
伊芙听着。
她的大脑,那颗被仇恨和痛苦折磨了七年的大脑,此刻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她知道。
她知道这个恶魔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刀,精准地捅在她最脆弱的伤口上。
她不是什么坚贞不屈的圣女。
她只是一个被自己困住的,可悲的赌徒。
输光了一切。
还连累了所有她本想保护的人。
意义呢?
她这七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呵……”
一声干涩的、破裂的笑声,从伊芙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她笑了。
笑着笑着,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却流不出半滴眼泪。
她不明白。
她做的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
梅菲斯特看着她,看着她那副彻底被抽空了灵魂的模样,没有表现出任何多余的反应。
他只是平静地,提出了下一个实验流程。
“和我们合作吧。”
伊芙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眼前的魔人。
梅菲斯特没有理会她的眼神,继续用他那套绝对理性的逻辑,阐述着自己的观点。
“你知道的,使用我们最擅长的理性,来击败我们,是不可能的。”
“然而,人类直到如今,都没有被我们这个物种彻底取代。”
“这说明,在你们的文明延续中,感性无疑是一项很重要的功能。”
他看着伊芙,那双黑色的眼瞳里,没有劝诱,没有怜悯,只有对未知领域的好奇与探究。
“如果我们能理解感性。”
“我们两个族群之间,或许可能达成一种全新的……合作模式。”
合作。
这个词,让伊芙那颗已经死去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罕见地,从那片绝望的泥潭中,恢复了一丝属于她自己的理性。
她看着梅菲斯特,那张英俊得如同神只,却冰冷得不带半点人气的脸。
然后,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出了一句话。
“不可能的。”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人类,不会相信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