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问话,像一颗被丢进真空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回响。
隔离间内,那个被称为“样本1”的女人,只是更深地蜷缩了一下。
她的嘴唇依旧在无声地翕动,淡棕色的瞳孔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仇恨与哀伤,几乎要凝成实质,穿透强化水晶,刺入214号的骨髓。
失败了。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对方根本不打算理会周围的一切。
“交流失败。”
瑟琳那不带任何温度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信息获取效率为零。”
她银色的眼瞳转向梅菲斯特,提出了一个高效而冰冷的建议。
“我建议,启动b方案。”
“直接接入其思维核心,进行数据提取。”
瑟琳平静地阐述着。
“或许,我们可以使用心灵魔法。”
梅菲斯特摇了摇头。
“驳回。”
“你的方案,像用攻城锤去拆解一个精密时钟。”
瑟琳的眉头,第一次,出现了极其轻微的褶皱。
“阐述。”
“我们不受心灵魔法的影响,不代表我们精通它。”
梅菲斯特的视线,落在那个人类女性的身上,像在看一件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艺术品。
“恰恰相反。”
“在心灵与精神领域,人类的造诣,远在我们之上。”
这句话,让瑟琳和214号同时陷入了短暂的停滞。
她们的大脑在飞速检索着知识库,试图找到相关的佐证。
梅菲斯特的声音,平静地击碎了她们所有的侥幸。
“强行对她使用,只有三种可能。”
“第一,被人类反向夺取控制权,我们的思维会被她当成可以随意涂抹的画板。”
“第二,人类的精神力远超我们,我们的法法根本无法突破她的防御。”
“第三,也是概率最高的一种。”
梅菲斯特的视线,从那个女人的脸上扫过。
“她的精神核心会因为我们的粗暴入侵而自我崩溃。”
“到时候,我们得到的,只会是一个脑死亡的、毫无研究价值的躯壳。”
他看着瑟琳,给出了最后的判词。
“三种结果,都意味着数据的永久性丢失。”
“你的方案,从根本上,就是最低效的选择。”
瑟琳沉默了。
她无法反驳这个逻辑。
214号那颗悬着的心,悄然落回了原处。
但紧接着,更大的困惑涌了上来。
强攻不行。
怀柔,也失败了。
那他们该怎么办?
瑟琳再次开口,打破了僵局。
“我查阅了人类的文献。”
“发现了一种我们不具备,但他们高度依赖的机制。”
梅菲斯特看向她。
“爱。”
瑟琳吐出这个字。
梅菲斯特的眉梢挑动了一下,一个几不可见的动作。
“爱是什么?”
瑟琳的解释冷静而精准,像在给一个病毒做功能注解。
“一种生物功能。”
“首先,它会让大脑上瘾。根据资料的描述,他们看见特定的人,他们的大脑就会分泌一些化学物质,这会让他们觉得开心,和服用致幻类植物、菌类产生效果差不多。”
“其次,个体会违反基础的成本效益模型,为绑定对象承受风险、损失资源,甚至牺牲自身生存概率。记载中:人类会为幼崽牺牲,配偶为伴侣承担债务与危险。”
“再次,它会自带滤镜。对方的优点会被无限放大,缺点会被自动忽略或者找借口。评价系统完全扭扭曲的。”
“最后,就是强烈的占有欲。会把对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任何潜在的竞争者都会引发攻击行为。也就是‘嫉妒’。”
瑟琳的目光扫过214号,后者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
“所以,‘爱’可以理解成一个打包好的功能组,核心功是是为了保证他们能长期养育后代,并且能建立不计成本的合作关系。”
瑟琳总结完,冰冷的视线再次投向隔离间里的女人。
“但是。”
她那双银色的眼瞳里,数据流在疯狂闪烁。
“她的思维模式中,我们是‘仇恨’的最高优先级目标。‘爱’和‘恨’完全是两个相反的指令,想直接让她爱上我们,不太可能。”
“所以,”瑟琳的语调变得更加冰冷,“我们可以换个方式。”
“利用她已有的爱。”
214号的心脏,猛地抽紧。
瑟琳毫无察觉,继续阐述着她那套完美的、毫无人性的方案。
“她对她死去的家人,有强烈的‘爱’的残留。她对她信仰的那个‘圣神’,有抽象的‘爱’。”
“我们可以利用这些。”
“比如,制造一个幻象,让我们中的某个人,扮演她信仰里的‘神圣使者’。”
“或者……”
瑟琳停顿了一下,说出了一个让空气都凝固的方案。
“让她相信,我们中的某个人,是她死去家人的……转世。”
“转世?”
214号的大脑,再一次被瑟琳那套冰冷而高效的逻辑冲击得摇摇欲坠。
扮演她死去家人的转世?
这……这是何等残酷的方案。
这不仅仅是欺骗,这是在玩弄。
梅菲斯特的视线扫过那个蜷缩在角落,对他们的讨论一无所知,只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类女性。
然后,他摇了摇头。
“驳回。”
他的声音平静,但否定得干脆利落。
瑟琳那双银色的眼瞳转向他,里面是纯粹的分析。
“阐述。”
“她不是三岁的幼童。”梅菲斯特的声音在隔离间外回响,“她是一个能在我们的社会中,完美伪装七年的高智商个体。”
“你所谓的‘转世’扮演,任何一个微小的逻辑漏洞,都会被她瞬间识别。”
“到时候,我们得到的不是信任,而是更深的、混杂着被愚弄的愤怒的仇恨。”
他看着瑟琳,给出了最终的结论。
“一个彻底失去信任的样本,其研究价值将无限趋近于零。”
“你的方案,是在用最高的风险,去博取最低的成功率。这是最低效的策略。”
瑟琳沉默了。
她引以为傲的计算模型,再一次,被对方用更底层的逻辑彻底击碎。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到新的突破口。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瑟琳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种面对无解难题时的僵硬。
强攻不行。
怀柔失败。
欺骗的风险又太高。
这个人类样本,像一个被完美加密的黑箱,拒绝任何形式的读取。
梅菲斯特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她太虚弱了。
像一根在风中即将熄灭的蜡烛。
长期的精神压抑和魔力剥夺,已经严重损害了她的身体机能。
“她的状态很不好。”梅菲斯特点了点头,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饲养员,在评估一头濒死的牲畜。
“一个濒死的样本,无法提供任何有效数据。”
他转向瑟琳和214号,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布置新课题的语调说道。
“在讨论如何获取她的信任之前,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让她活下去,并且活得很好。”
“就像养殖那些能提供高品质肉食的动物一样。”
“一个舒适的环境,能有效降低圈养生物的应激反应,提高其生产效率。”
梅菲斯特的视线从隔离间那冰冷惨白的墙壁上扫过。
“强光、低温、绝对的寂静……这些都是最低效的圈养环境。”
“我建议,给她更换一个更舒适的环境,提供更优质的营养,调整她的身体状态。”
“等她不再处于濒死状态后,我们再来讨论其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