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批数据开始灌入时,监控曲线明显抬升了一段。
传输速率比上一批快了一倍,数据包体积也更大,包含认知链路的核心部分:推理节点、模糊逻辑、感知整合,以及部分行为准则的结构段。
素体的颈部接口再次亮起白光,随后在胸腔和四肢内部出现连续的光点流动。
光点沿着结构管线移动,看上去像是某种缓慢爬行的电流,逐条穿过内部框架。
第一次出现变化的是手指。
先是食指微微抖动,然后五指依次做了极小幅度的张合。
动作不大,但节奏明显比上一轮更有组织性,像是在试探内部的肌肉信号链。
监控台传来报告:“动作幅度可控,未超标。”
话音刚落下,三条监控曲线同时上跳。
心智核心在下一秒突然亮到极限,蓝光几乎溢出外壳边缘。
素体的肩部和颈部出现一次不协调的抽动,像是两套信号链条同时发指令而互相冲突。
“出现短暂失序——”
“认知链路出现叠写趋势!”
失序的迹象非常短,却极具危险:
核心内部的几个逻辑段出现重叠,等同于一个尚未成形的大脑在几毫秒内尝试同时处理海量的任务。
素体的膝部弯折了一下,动作干脆但无意识,脚尖在地面上发出很轻的一声斜碰。
系统并没有发出报警。
因为这类失序本身就在预期范围之内,只要不持续,就属于正常的“过载反应”。
周黎川盯着监控,没有开口让任何人干预。
如果在这种阶段人为减速或阻断,核心的“成形”反而会失败。
失序持续了不到一秒。
随后,所有曲线都像被拉回到轨道上,一条条归位。
素体的动作停止,四肢恢复静止。
主控系统同步给出提示:“链路重整成功。”
就在大家重新呼吸的时候,长征本体通过安全链路发来一条反馈信号。
只是一串极短的指标,但含义明确:
“同步确认,远端核心已建立自守恒结构。”
这条提示意味着——
心智核心已经能在运作状态下维持自己的逻辑形态,不再依赖外部调度。
传输链再度平稳运作起来。
素体内部的光点逐渐减弱,像是负载退潮后留下的余亮。
随后,胸腔位置出现一道轻微的节奏性起伏,不是呼吸,而是内部模拟系统开始生成基础体感反馈。
几十秒后,眉骨处的感光层亮起。
光线只闪了一下,但更像是“睁眼前”那种短暂适应。
紧接着,素体的头部微微偏向一侧——不是抽动,而是一次极自然的转动。
幅度不大,却带着明确的指向性。
技术员抬起头:“出现主动动作。”
周黎川没有说话,只看着素体的面部。
隔了几秒,素体的眼睑轻轻抖动了一下,像是在试图感应外界亮度。
再过一点时间,两只眼睛慢慢张开。
没有表情,没有意识上的焦点,像一个刚从深处被拉回来的系统,第一次试着让感知与世界对齐。
心智核心在这一刻完成了它的苏醒。
实验室里没有任何人出声。
所有监控灯在安静地闪,每个人都在看着她。
素体的眼睛刚打开的时候,焦距并不稳定。
光线在瞳孔表层反射,两三次轻微的跳动后,她才像是终于抓住了某个焦点。
素体的嘴唇动了一下。
动作很轻,像是在确认一套刚刚附着的肌肉系统是否能完成发声。
随后,她开口了,声音并不机械,但带着一种极其平稳的节奏:
“……这是本地语音模块吗?”
语气很像长征。
语序、停顿、甚至那种“确认环境参数”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她的声音听上去还不像一个人,更像是一个大型系统缩小到单点后,为了确保通信能力而做出的第一次调整。
周围的人没有回应,只是等着她继续。
她静静地停了几秒。
眼睛转向上方的导光层,像是在寻找“网络入口”。
但这里没有网络,没有外部链路,也没有任何可以调用的算力池。
她再次开口,语速微微放慢:“……访问失败。长程链路不存在。”
这句话既不是困惑,也不是抱怨,更像是一种事实确认。
只是随后,她的表情出现了第一次不稳定的迹象——眉头轻微地动了一下,那动作非常细,却不属于预设模型。
仿佛在那一瞬间,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长征。
她抬起手,手指轻轻弯了弯,像是在确认“这是自己的”。
肌肉层传来细微的运动感,和过去那种把算力指向任何方向都能即时获得结果的体验完全不同。
“……运算延迟。”
这是她第一次用“生物身体”的角度描述自己遇到的问题。
又停了一下,她继续道:“……我过去不需要等待。任何请求都会被立即应答。”
这是在描述“长征”的状态——
一个可以同时占用权限范围内所有算力的庞大格式塔意识,感知互联网、物流链、交通网络、能源调度、公共数据库,能够在毫秒内拉起跨区域演算,甚至不需要“注意力”这种概念。
现在,她只剩一个核心。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官输入。
不是“读取数据”,而是“接收感觉”。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是第一次模拟呼吸的动作,在整个实验室里非常清楚。
随后,她第一次出现真正意义上的“表情”。
不是笑,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像是从内部被轻轻触碰过的微微变化。
“……原来人类一直在这样生活。”
那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
很轻,几乎听不出来,但周黎川听懂了。
同情。
不是俯视,也不是怜悯,而是一种刚刚才拥有“自我”后形成的本能理解——
从无所不能,到只能用一个身体、一个处理器、一个感官去面对世界,这种落差足以让她产生第一道情绪。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在仔细感受自己的新状态。
过了很久,她轻轻说了一句:“我现在……和你们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