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一先感到鼻子呼出的气体灼烫,还感到眼前的圆桌像个缓缓旋转的大轮子。
高举的酒杯一只只从眼前转着,盘盘碟碟从眼前转着。
一张张脸从眼前转着……
没一样能看清楚。
想看的那个人,求而不得的那张脸,不用看,颜一先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
“颜连长,别光顾着自己喝啊!”
何班长端着酒杯,换到颜一先身边坐着。
以往的聚餐,颜一先和他就是调节气氛的最佳拍档。
今天不知道颜连长怎么回事,从头到尾跟个锯嘴葫芦一样,一句话不说。
肉也吃得很少,只一个劲地自自斟自饮。
像有看不见的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颜一先的肩头。
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必须借助酒精来麻痹自己。
颜一先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对面的闻熹。
她正用汤匙,缓缓搅动着碗里的羊汤。
“闻熹……”
颜一先忍不住轻唤道。
压抑许久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像一口即将爆炸的高压锅,必须立刻找到一个泄气的出口。
“颜连长,你说啥?”
何班长离得近,问了一句。
“闻熹!”
颜一先提高声音。
言笑晏晏的饭桌安静下来。
闻熹停了手中的动作,抬起眼帘,静静地看着颜一先。
颜一先嘴唇翕动,浑身发抖。
他鼓足勇气,强行屏蔽宋清延如有实质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闻熹。
“我喜欢你。”
颜一先闭了闭眼,还是没忍住,再一次说出来。
叮咣一声。
何班长的酒杯从手中滑落,摔在地板上,粉身碎骨。
除了宋清延和闻熹,桌上其他人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告白。
连魏教授都惊着了。
他看了看闻熹,又下意识地看了看宋清延。
什么情况?
喜欢闻熹的不是宋副团吗?
颜一先倔强地,梗着脖子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杵在那里,固执地等待一个答案。
漫长的几秒钟里,颜一先生出一股荒谬的幻想。
这么久没见,闻熹会不会改变主意了?
闻熹眸光动了动,泛上丝丝缕缕的愧疚和抱歉。
颜一先像是被人抽去了脊梁骨似的,嘭地一声坐了回去,趴在座位上不省人事。
他听到了闻熹的答案。
对不起,颜一先。
闻熹什么都没说。
却表达得清清楚楚。
颜一先无颜以对,只能装作酒醉之人的糊涂举动。
靠不省人事来逃避。
逃避这个令人难堪的尴尬局面。
有的时候,逃避可耻。
但真的管用。
颜一先伏倒在饭桌上,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醉话。
最好闻熹也这么认为才好。
“哈哈,没想到颜连长也有喝多的一天。”
何班长让服务员重新拿了一个酒杯过来,倒满后,招呼大家继续吃吃喝喝。
忡愣的几个人跟着回过神,配合着何班长,把气氛拉了回来。
喧闹声中,宋清延看向闻熹,欲言又止。
闻熹眉心微动,察觉到宋清延的目光,什么都没说。
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羊汤,继续用汤匙缓缓搅动着。
吹凉了,就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
一顿饭结束,何班长搀起颜一先,对闻熹说,“闻熹同志,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闻熹点点头。
宋清延走到闻熹身边,对几人说道,“我送闻熹回去吧。”
何班长几个人交换了个眼神,又看了一眼低垂着头的颜一先,默契的闭紧嘴巴。
夜里飘起了毛毛细雨,宋清延和羊肉馆老板借了把伞。
长身而立的男人站在店门口,伞面下伸出一只手。
“闻熹,我送你。”
闻熹的心跳突然间就快了几拍。
她借着宋清延的手,走到伞下,尽量保证两人之间还有距离,缓缓往家里走去。
道旁的路灯和车灯缓缓划过。
流光溢彩间,宋清延问出了压在心头的问题。
“颜一先……”
闻熹知道他想问什么。
“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他了。”
闻熹言简意赅。
宋清延怔了怔,那句什么时候的事都忘了问出口。
闻熹提着一口气,等着宋清延继续问下去。
却没想到,宋清延突如其来的另一个问题。
“那我呢?”
闻熹愣住了。
宋清延问题,他的目光。
像地上积水反射的灯光,使闻熹的心,动了一下。
她的眼前蓦然惊现一个如烟的梦境。
那是一个似乎多次有过又似乎不曾有过的梦境。
她像个徒步久行的旅人,碌碌无为地一路向北,终于寻到了一片海市蜃楼般的绿洲。
“闻熹……”
等不到答案的宋清延轻声呼唤。
闻熹从恍惚中惊醒,脸上飞起两朵红云。
“我……”
闻熹没说话。
她还没想好合适的答案。
一阵熟悉的犬吠声响起,八块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宋副团,我到了。”
闻熹向前一步,接过八块叼过来的雨伞。
闻熹撑开伞,走出宋清延的世界,面色恢复如常。
闻熹说,“宋副团,再见。”
逃避可耻,但真的管用。
……
宋清延把雨伞送回羊肉馆,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快到熄灯的时间了。
走进房间,一个人影不吭声坐在窗边,吓了宋清延一跳。
宋清延拉亮挂灯,看清了人影。
是颜一先。
听到动静,颜一先转过身。
眼眶通红,神智清明。
根本就不像喝醉了的模样。
宋清延整暇以待。
沉吟片刻,颜一先开口了。
“老宋,你和闻熹在一起了?”
颜一先直击要害。
今晚的悲伤和难过那么多,不如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
面对宋清延,颜一先不再犹豫。
“没有。”
宋清延实话实说。
“那你们现在……”
颜一先一只脚踏回人间。
“还是朋友。”
颜一先觉得他能正常呼吸了。
“只是我家里人见过她了,都很喜欢她。”
嘭的一声。
那扇好不容易开了条缝的门,再一次狠狠地在颜一先面前关上了。
顺便还把他推入万丈深渊。
爬都爬不上来。
“你们……已经见过家长了?”
颜一先觉得上下牙齿都在打颤。
明明开春了,为什么他会觉得入坠冰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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