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六组的会议室里,空气像被压缩的罐头,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李飞将一份取保候审审批单狠狠拍在桌上,纸张边缘因用力而卷成波浪形,油墨印刷的“林胜文”三个字仿佛在嘲笑般刺眼。“林胜文贩毒证据确凿,当场缴获的冰毒够判十年以上,就算有取保候审的可能,也绝不可能这么快——从被捕到释放,不到二十四个小时,这背后要是没问题,我把警徽吃了!”他指着审批单末尾的签名,指尖因愤怒而泛白,“蔡永强作为缉毒大队队长,签字比谁都快,他凭什么认定林胜文‘社会危害性小’?就因为林胜文是塔寨村的人?”
蔡永强坐在对面的金属椅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红塔山,烟身被捏得微微变形。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半垂着,像是对这场争执早已厌倦。“李飞,说话要讲证据。”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推到李飞面前,纸张在桌面上滑出轻微的声响,“龙坪天平司法鉴定中心的精神状态评估报告,显示林胜文存在焦虑型人格障碍,无暴力倾向,社会危害性较低。加上他家属提交了五十万全额保证金,还有塔寨村委会的担保,完全符合取保候审条件。”
文件上的鉴定章鲜红刺眼,像滴在白纸上的血,鉴定人“张天平”的签名龙飞凤舞,笔锋张扬得不像专业人士。李飞拿起鉴定书,翻来覆去地看,眉头拧成了疙瘩,指腹摩挲着纸张边缘:“这个龙坪天平司法鉴定中心……我在东山待了五年,怎么从没听过?”
“是省司法厅去年刚备案的正规机构,”蔡永强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资质齐全,你可以去查。如果你觉得鉴定有问题,可以申请重新鉴定,但在法律程序上,这份鉴定书具有法律效力。”他顿了顿,终于抬眼看李飞,“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办案要讲程序,不能凭直觉。”
隔壁的观察室里,李阳的电脑屏幕正对着那份鉴定书进行全息扫描。犯罪痕迹智能扫描仪发出细微的蜂鸣,捕捉到纸张边缘几不可见的折痕,放大二十倍后显示出“二次打印”的痕迹——底层有模糊的旧版文字轮廓;证物扫描系统分析了墨迹成分,屏幕上跳出的数据图表清晰显示:鉴定章的油墨与正文油墨并非同一批次,章印边缘有细微的晕染,存在“后期加盖”的可能。
“有问题。”李阳推了推眼镜,对郑一民和季洁说,“我黑进省司法厅的备案系统查了,龙坪天平司法鉴定中心的法人确实叫‘张天平’,但社保记录显示,这个人三年前就因肺癌去世了。现在的实际控制人是个叫‘宏业建材’的空壳公司,通过股权穿透,背后的受益人指向东山本地的‘昌盛建材’——而这家公司的老板,上个月刚和林耀东签了五百万的瓷砖供应合同。”
他切换页面,追踪之瞳系统调出了鉴定书出具当天的监控画面。画面有些模糊,但能看清蔡永强的司机老王走进鉴定中心,手里提着个黑色布袋,停留了四十七分钟,离开时布袋不见了,手里多了个牛皮纸袋。“蔡队的司机,很可能是传递鉴定书的中间人。”
季洁看着屏幕上老王的身影,若有所思:“蔡永强这么做,要么是被塔寨抓住了把柄,要么本身就是毒网的一环。李阳,能不能恢复林胜文取保候审前的通话记录?看看他和蔡永强有没有直接联系。”
“正在破解看守所的通讯系统。”李阳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舞,屏幕上的乱码像退潮般褪去,露出一串通话记录,“找到了!林胜文被捕后,用看守的备用手机打过一个加密电话,基站定位显示,接收信号的手机当时就在蔡永强的办公室附近!时间是取保候审审批前两小时。”
而此时的塔寨村,祠堂后的小院里飘着淡淡的茉莉花香。林耀东穿着对襟褂子,正给一个少年递过一碗冰镇糖水,青瓷碗沿凝着水珠。少年叫林小力,十五六岁,个子不高,穿着不合身的t恤,胳膊上还有没愈合的擦伤,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神却异常倔强,像头警惕的小兽。他父母早逝,跟着奶奶在村外的垃圾场捡废品为生,是林耀东上个月把他接进了村,给了他一口饱饭。
“小力,慢点喝,别呛着。”林耀东坐在竹椅上,看着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苦,在码头扛大包,吃不上饭是常事,被地痞欺负也不敢吭声。是村里的长辈拉了我一把,才有今天。人啊,总得有点念想,有点想守护的东西,你说对吗?”
林小力抬起头,嘴角还沾着糖水,眼里闪着崇拜的光:“东叔,我想跟着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他听说过林耀东的“传奇”——从穷小子变成村主任,盖起了全村最气派的房子,让塔寨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在他心里,林耀东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林耀东笑了笑,没说话,只是用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站在一旁的林耀华端着茶杯,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一幕——他太清楚林耀东的手段了,这些没人管的少年就像未开刃的刀,听话,狠辣,最适合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就算出了事,也容易被压下去。
与此同时,香港油麻地的一家茶餐厅里,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窗上,模糊了街景。赵嘉良对着窗外的雨帘发呆,面前的奶茶已经凉透。他的手下阿力推门进来,带进一股潮湿的气息,递上一份资料:“良哥,灰仔找到了。按您的吩咐,我们扮成‘想拿批货去台湾’的老板,他上钩了,供出了黄达成——香港荣昌贸易公司的总经理,是塔寨在香港的主要分销商,手里握着不少渠道。”
赵嘉良拿起黄达成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穿着定制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正在慈善晚宴上举杯,看起来文质彬彬,完全不像个手上沾着血腥的毒贩。“他和刘浩宇的关系怎么样?”
“刘浩宇是他的顶头上司,荣昌贸易其实就是刘浩宇的幌子,专门负责塔寨毒品在香港的分销。”阿力压低声音,“灰仔说,黄达成最近很紧张,因为‘北山那批货’被警方截了,刘浩宇怀疑有内鬼,查得正紧。”
赵嘉良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知道,刘浩宇和黄达成已经开始怀疑他了。果然,半小时后,阿力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监狱里的线人发来的消息:“刘浩宇派了律师去见林浩南,打听你的底细。”
监控画面实时传送到赵嘉良的电脑上。画面里,林浩南穿着囚服,坐在探视室里,对面的律师隔着玻璃,向他出示了赵嘉良的照片:“林先生,认识这个人吗?他叫赵嘉良,最近在和我们谈生意,刘先生担心他是警察的线人。”
林浩南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监狱特有的沉闷:“赵嘉良?他要是线人,我这十年牢就白坐了。当年要不是他帮我把货运过海关,我哪能赚那么多?这小子狠得很,眼里只有钱,不可能是警察。”
这段监控画面同时出现在刘浩宇的电脑上。他看着林浩南笃定的样子,眉头渐渐舒展。黄达成站在一旁,松了口气:“看来是我们多心了。”
刘浩宇却摇了摇头,指尖敲击着桌面:“小心点总没错。让赵嘉良下周来香港,说有‘大单’要签,我要亲自看看他。”
东山市公安局的审讯室里,李飞还在和蔡永强对峙。“林胜文的‘自杀’案,你怎么解释?”李飞的语气带着逼问,椅子被他推得向后滑出半米,“他死的前一天,还在和他哥林胜武打电话,说‘手里有能让塔寨天翻地覆的东西’,结果第二天就吊死在房梁上!林胜武连葬礼都没参加,直接跑了——这不是畏罪潜逃,是怕被灭口!”
蔡永强抬眼看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林胜武有贩毒前科,警方一直在通缉他,他不参加葬礼,很可能是怕被抓。至于林胜文的死,法医鉴定是自杀,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房梁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指纹。”
“没有痕迹不代表没有问题!”李飞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蔡永强,“李阳的技术已经发现,林胜文脖子上的勒痕有异常,边缘有二次受力的痕迹,像是被人勒死后挂上去的!还有他房梁上的绳子,固定方式很专业,用的是登山结,根本不是一个普通毒贩能做到的!”
观察室里,李阳的超高模拟画像技术正在还原林胜文死亡现场的细节。通过对房梁木纹的受力分析、绳子纤维的磨损程度、地面脚印的泥土成分进行三维建模,系统生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这个人身高约1.75米,体型偏瘦,惯用右手,很可能是塔寨村的人,因为脚印里的泥土含有香蕉林特有的腐殖质,和塔寨村口的泥土成分完全一致。”
而此时的塔寨村,林耀华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走进了林胜武的家。蔡小玲正坐在沙发上发呆,怀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孩子,孩子睡着了,她却睁着红肿的眼睛,面前的饭菜一口没动。“小玲,这是村里给的生活费。”林耀华把袋子放在桌上,里面是一沓用报纸包着的现金,“胜武不在,你和孩子有困难,村里不会不管。”
蔡小玲没看钱,只是低声问,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耀华叔,胜文真的是自杀吗?他前几天还说要戒了毒,好好过日子……胜武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耀华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墙上的婚纱照——照片里的林胜武笑得一脸灿烂,搂着穿着婚纱的蔡小玲。“胜文的事,警方已经定论了,别多想。”他语气平淡,“胜武……他犯了法,回来就得坐牢,你好好带孩子,别想那么多。”他转身离开时,眼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林胜武知道的太多,必须尽快找到他,绝不能让他落到警察手里,更不能让他把“那个东西”交出去。
重案六组的办公室里,窗外的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李阳的电脑屏幕上,追踪之瞳系统正在追踪林胜武的行踪。根据他手机最后的信号定位,结合高速路监控和沿途加油站的消费记录,林胜武很可能逃到了邻省的清溪镇,那里有他母亲的远房亲戚。“郑队,要申请协查,抓他吗?”
郑一民摇了摇头,指尖在地图上点了点清溪镇的位置:“暂时别惊动他。他手里很可能有林胜文说的‘重要东西’,那才是撕开塔寨毒网的关键。让李阳继续盯着,等他放松警惕,或者和人接头的时候再动手。”他看向窗外,塔寨村的方向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灯火,像蛰伏的眼睛,“塔寨的水太深,每一步都得踩实了,不能急。”
李飞站在窗边,手里攥着那份有问题的鉴定书,指节泛白。他看着远处塔寨村的方向,心里清楚,林胜文的死、林胜武的逃跑、蔡永强的异常,都只是冰山一角。那份伪造的鉴定书像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里面藏着的,是更庞大、更黑暗的秘密。但他不怕,因为他知道,李阳的技术就像探照灯,哪怕对方隐藏得再深,也总能找到破绽。而他要做的,就是握着这把“灯”,一步步走到真相面前,不管前面有多少荆棘。
办公室的灯光映着他年轻而坚定的脸,像暗夜里的一点星火,渺小,却执着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