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握手楼之间,电线像蜘蛛网一样缠绕在半空,劣质香烛的气味混杂着厕所的馊味,在狭窄的巷子里弥漫。某栋楼的三层出租屋里,烟雾缭绕得几乎看不清屋顶的吊扇,一张掉漆的木桌被临时改造成赌桌,桌中央用红色马克笔画着简单的“大”“小”区域,旁边堆着几沓皱巴巴的现金,十元、二十元的零钱和百元大钞混在一起,边缘沾着油污和烟灰。十几个男人围在桌旁,衬衫的领口敞开着,露出被汗水浸湿的皮肤,眼神通红得像熬了几夜,手里捏着钞票的指节泛白,呼吸粗重得能听到喉咙里的痰音——他们在玩最原始的“押大小”,用三个骰子定输赢,押对了本金翻倍,押错了就血本无归,在这方寸赌桌上,上演着一场场关于贪婪与绝望的轮回。
“买定离手!最后十秒,开——”庄家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左眉骨到颧骨有道狰狞的刀疤,因此得了个“刀疤”的外号。他把铁皮骰盅摇得震天响,手臂上的青龙纹身随着动作扭曲,然后猛地将骰盅扣在桌上,桌面的木屑被震得跳起来。
桌旁的人纷纷把钱推到“大”或“小”的区域,动作快得像抢食。穿蓝色工装的老张咬了咬牙,把口袋里刚领的工资全掏了出来,一沓崭新的钞票被他狠狠推到“大”字上——他昨晚已经输了半个月工钱,女儿的学费明天就要交,这是他最后的希望。旁边穿外卖服的小李则把仅有的几十块零钱押在“小”上,他刚送完晚班外卖,本想“小玩怡情”赚点夜宵钱,却不知不觉从十点坐到了凌晨两点,电动车还在楼下锁着,电池早就耗光了电。
“四五六,大!”刀疤猛地揭开骰盅,三个骰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油光。他兴奋地用胳膊把“小”区域的钱搂到自己面前,钞票碰撞的声音刺得人耳膜疼。老张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坐在吱呀作响的塑料椅上,脸色惨白得像涂了墙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小李则狠狠捶了下自己的大腿,外卖服上的油渍蹭到了裤子上。
这一幕,被蹲在对面楼顶的郑一民看得一清二楚。他架着高倍望远镜,镜头里的每一张脸都扭曲着欲望。李阳的系统早就锁定了这个隐蔽的赌窝,后台数据显示,这里每天晚上七点准时开场,凌晨五点才散,聚集的大多是附近工地的农民工、菜市场的小贩,甚至还有几个刚下班的写字楼白领,最小的赌注五十块,最大的上周有人押过三万,是个开五金店的老板,结果输得连进货的钱都没了。
“这些人大多是被‘免费体验’拉进来的。”李阳通过对讲机汇报,声音里带着疲惫,他已经盯着后台数据三天了,“第一次玩的时候,庄家会故意让他们赢点小钱,有人赢了几百块,回去就跟工友吹嘘,结果把更多人带了进来。等大家上瘾了,庄家就开始控场,输多赢少成了常态。系统记录显示,近一个月,这里有七个人为了翻本,把手机、电动车押给了刀疤,还有三个人借了高利贷,利息是一毛五。”
季洁和韩丽扮成“来找老乡的打工妹”,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手里提着个装着几件旧衣服的蛇皮袋,混进了出租屋附近的巷子。巷子深处,一个穿迷彩裤的男人蹲在墙角哭,肩膀一抽一抽的,面前的地上扔着个被踩扁的烟盒。韩丽上前递了张纸巾,男人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哽咽着说:“本来只想赢点钱给孩子买进口奶粉,结果越输越多,把这个月准备交房租的钱都赔进去了……房东说再不交就把我们娘俩赶出去……”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是妻子半小时前发来的信息:“宝宝又发烧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刀疤的骰盅里藏着的猫腻,比谁都清楚。他能通过手指捏握骰盅的力度和摇晃的角度,精准控制骰子的点数,想开大就开大,想开小就开小。上周有个懂行的“老赌徒”看出了端倪,质疑骰盅被动了手脚,刚站起身就被刀疤的两个手下拖到巷子里,一顿拳打脚踢,肋骨断了两根,从此再也没人敢吭声,只能眼睁睁看着钱被卷走。
“押大小看着简单,其实是最容易让人上瘾的赌局。”郑一民对着对讲机说,目光依然没离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它节奏快,几分钟一局,输赢立现,最能勾着人的贪念。赢了的觉得自己运气好,想再赢点凑够买家电的钱;输了的觉得只是手气背,想翻本捞回本钱,不知不觉就陷进去了,等反应过来时,家底早就空了。”
收网信号传来时,刀疤正摇着骰盅,准备开下一局。郑一民带着特警踹开了出租屋的木门,“哐当”一声巨响,木屑飞溅。赌徒们瞬间慌了神,有人想把钱塞进裤裆,结果钞票从裤腿掉出来;有人钻到桌子底下,把钱往床板缝里塞;还有人想从三楼窗户跳下去,被守在窗边的民警一把拽了回来。场面一片混乱,桌椅倒地的声音、钞票散落的声音、女人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粥。
“都别动!警察!”郑一民的吼声震得墙壁都在颤,所有人都僵住了。刀疤下意识地想把骰盅扔出窗外,被季洁一个箭步冲上去按住手腕,他的力气极大,季洁的胳膊被拽得生疼,但死死没松手。最终,那个铁皮骰盅被掰开,里面果然藏着块小磁铁,而骰子也是特制的,中心嵌着铁片,能被磁铁牢牢吸住控制点数——这就是他能“逢赌必赢”的秘密。
老张看着被民警没收的钱,突然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声音响亮得像打耳光:“我这是犯了什么浑!那是妞妞的学费啊!”他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呜地哭,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小李则瘫在墙角,反复念叨着“我再也不碰了,再也不碰了”,他的手机响了,是外卖平台的催班信息,提醒他早上六点还有早班,可他现在连电动车的电费都掏不出来。
从赌窝里搜出的现金有十几万,用三个黑色塑料袋才装完,还有一堆抵押的物品:七部手机,其中六部是二手的;五张身份证,上面的照片都带着憨厚的笑;十二串电动车钥匙,对应的电动车在楼下堆成一排;甚至还有一枚金戒指,内壁刻着“百年好合”,想来是某人的婚戒。刀疤和他的三个手下被当场戴上手铐,从床底下搜出的账本上,记着密密麻麻的欠账,最多的一个人欠了五万多,备注是“用老婆的金镯子抵了三千”。
“押大小,押的不只是数字,是家底,是日子,是一家人的指望。”郑一民看着那些垂头丧气的赌徒,他们中有父亲,有丈夫,有儿子,此刻都像泄了气的皮球,“赢的时候觉得自己运气好,是天选之子;输的时候才明白,十赌九输,剩下的那一赢,是庄家给你画的饼,目的就是让你陷得更深。最后输的不是钱,是自己的人生,是老婆孩子的信任。”
离开城中村时,天快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巷子里,几个输光钱的男人互相搀扶着往家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嘴里还在念叨着“戒了,再也不赌了”。季洁看着他们的背影,在晨光中被拉得很长,突然觉得,这些被贪念裹挟的人,或许只是一时糊涂,想走条“捷径”改善生活,可赌桌旁的沉沦,却像个无底洞,一旦掉进去,就可能毁掉一辈子的安稳——那些本该用来给孩子买奶粉、给父母治病、给家里添件新家具的钱,就这样变成了赌桌上的废纸,实在太可惜了。
李阳的电脑屏幕上,新的预警闪烁着红光,指向市中心的某个写字楼:“发现网络押大小游戏,通过小程序运行,赌资用虚拟币结算,玩家可以随时上下分,隐蔽性极强,目前注册用户已超过五千,多是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