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废弃农药厂早已没了刺鼻的化学气味,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劣质香烟和汗味混合的酸腐气息。车间的水泥地上,二十几台“深海猎手”捕鱼机一字排开,屏幕上的鲨鱼、金枪鱼在虚拟海水中游弋,炮声、金币掉落的“哗啦”声震得人耳膜发麻。穿迷彩裤的男人攥着游戏币,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指关节因为用力敲击发射键而泛白,他脚边的空烟盒堆成了小山,手机屏幕还亮着——妻子一小时前发来的信息:“孩子发烧到39度,你快回来带我们去医院。”
这是重案六组盯上的第三个大型捕鱼机赌场。李阳的数据分析显示,这类披着“娱乐机”外衣的赌博设备,正以“城郊工厂”“偏远仓库”为据点,疯狂蚕食着周边农民工的血汗钱。仅这个农药厂赌场,日均流水就超过五万,常客多是附近工地的工人,有人甚至把一年的工资都“喂”给了机器。
“老陈,再加两门炮!那只黄金鲨快出来了!”穿工装的王磊推了推旁边的男人,自己手里的“炮弹”已经加到了最高倍率——1000分一炮。他刚领了八千块工程款,本想给老家的父母盖房,却在工友的怂恿下来了这里,不到三小时就输得只剩几百。屏幕上的黄金鲨张开嘴游过,他猛地按下发射键,虚拟炮弹在海水中炸开,鲨鱼却灵活地躲开了,屏幕上跳出“再接再厉”的字样,他气得一拳砸在机器上,铁皮发出沉闷的响声。
赌场老板外号“刀疤刘”,正坐在角落的铁皮柜后数钱。他脖子上挂着条粗金链,每过半小时就起身巡视一圈,看到有人输光了钱准备走,就会让穿黑t恤的小弟递上一杯冰红茶:“张哥,再玩两把?刚才老李就在你这台机器上打了条百万分的鲸鱼,运气这东西说不准。”他眼角的刀疤随着坏笑扭动,没人知道这道疤是十年前放高利贷时被人砍的。
郑一民和丁箭扮成“找零活的农民工”,在赌场外围蹲了两天。他们发现,这些捕鱼机比老虎机更狠——表面上是“打鱼得分换奖品”,实则暗藏三重陷阱:一是赔率可调,刀疤刘手里的遥控器能随时让“高分鱼”变成“滑不溜丢”的漏网之鱼,玩家眼看要赢,最后总能差一口气;二是“上分”猫腻,100块能换游戏分,看着数额庞大,实则一炮就能打掉1000分,不知不觉就输光了;三是“奖品兑换”的幌子,宣传说“10万分换电动车”“50万分换金项链”,但真有人打够分数,刀疤刘就会说“奖品兑完了”,要么用几箱泡面打发,要么让玩家“折现”——10万分只给500块,比实际投入的钱少了一半还多。
“兄弟,新来的?”一个穿黄胶鞋的工人凑过来,他袖口磨破了边,指甲缝里还嵌着水泥。“我叫赵勇,在隔壁工地扎钢筋的。这机器邪乎得很,昨天我眼看要赢辆电动车,结果最后那只鲨鱼愣是打不着,输了六千块,够我儿子半年学费了。”他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劝你别碰,这玩意儿比鸦片还上瘾,进来就出不去了。”
季洁和韩丽扮成“收废品的”,借着进工厂找“废铁”的机会摸清了赌场的布局。车间的后门焊死了,只留前门一个出口,门口有两个纹身的小弟放哨,看到穿制服的就按墙上的警铃。机器后面的电缆乱糟糟地缠在一起,有些接口处还在冒火花,地上的烟头扔得到处都是,墙角堆着几个灭火器,却全是过期的。
“刀疤刘够胆儿的,”韩丽用手机悄悄拍下布局图,“这地方全是易燃物,万一短路起火,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更让人揪心的是角落里的“临时借贷点”。穿黑t恤的小弟正给一个面色蜡黄的男人数钱:“李哥,这五千块算你周息20%,后天就得还,还不上……你知道规矩。”男人接过钱,手抖得厉害,他刚才输光了给妻子治病的钱,只能借高利贷翻本。季洁注意到,借贷台账上记着三十多个人名,利息最低的也是“周息15%”,典型的套路贷。
杨震走访了附近的工地,项目经理递给他一沓请假条:“最近三个月,至少有十几个工人天天请假,一问就是‘身体不舒服’,后来才知道是躲在赌场里。有个四川的小伙子,把娶媳妇的彩礼钱全输了,连夜卷着铺盖跑了,现在他家里人还来工地要人。”
李阳拆解了一台缴获的捕鱼机,主板上的芯片比老虎机更复杂。他指着屏幕背后的线路板:“这东西有‘后台抽水’功能,玩家赢的钱永远比输的少30%,看似有赢有输,其实就是温水煮青蛙,让你慢慢陷进去。而且它的声光特效经过专门设计,金币掉落的声音频率能刺激大脑产生快感,跟毒品成瘾的原理差不多。”
收网行动定在周三下午三点。这时工地刚放工,赌场里的人最多。特警队员分成三路,一路堵前门,一路翻墙控制后门,技术组则提前切断了赌场的电源。当郑一民带着人冲进车间时,机器屏幕突然变黑,整个空间陷入短暂的死寂,随后爆发出一片混乱的叫喊声。
“警察!都蹲下!”丁箭的吼声盖过了骚动。王磊正准备把最后几个币塞进机器,听到喊声吓得一哆嗦,硬币撒了一地。刀疤刘想从铁皮柜后面的暗道溜走,被韩丽一把拽了出来,他手里还攥着那个调赔率的遥控器,上面的按钮被磨得发亮。
角落里的借贷点最先被控制。穿黑t恤的小弟想撕毁台账,季洁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记录着一个个家庭的绝望:“王强,借8000,抵押身份证”“赵勇,借5000,抵押摩托车”“李建国,借1万,用工地工资卡抵债”。
在赌场的仓库里,警方搜出了更惊人的东西——十台未拆封的“捕鱼机升级版”,说明书上写着“新增美人鱼特效,最高倍率5000,可远程操控胜率”,旁边还有一沓“拉客提成表”:“介绍一个新客来玩,提10%;让客人借钱赌博,提20%”。
“这些机器祸害了多少工人?”郑一民把提成表摔在刀疤刘面前,“他们在工地扛钢筋、拌水泥,一天挣两百块不容易,你把他们的血汗钱骗来,良心就不疼?”
刀疤刘瘫在地上,看着被押走的赌徒,其中有几个他认识——那个扎钢筋的赵勇,每次领工资都先来这里;那个四川小伙子,上个月还跟他借过钱。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嘶哑:“我不骗他们,也会有别人骗……他们自己忍不住,怪谁?”
“住口!”丁箭厉声喝道,“是你们设下陷阱,用虚假的‘赢钱’引诱他们,用高利贷把他们套牢,这不是骗是什么?是犯罪!”
顺着刀疤刘的线索,警方挖出了一条捕鱼机产销链。这些机器都来自邻市的一家“电子科技公司”,表面生产儿童游戏机,实则专门改装赌博机,再通过物流发到各个赌场。公司老板和刀疤刘是狱友,两人出狱后一拍即合,在三个城市开设了二十多个捕鱼机赌场,涉案金额高达三百万。
行动结束时,夕阳把农药厂的铁皮屋顶染成了暗红色。被押走的赌徒里,有人哭着给家里打电话,有人蹲在地上沉默不语。赵勇握着季洁递过来的矿泉水,眼泪掉在瓶口:“我对不起老婆孩子……那钱是给孩子买奶粉的……”
工地项目经理赶来领人时,看着自己的工人,叹了口气:“谢谢你们及时端了这窝点,再让他们赌下去,工期都得耽误。我回去就办个工人夜校,让他们有事干,就没空胡思乱想了。”
离开废弃工厂时,警车的后备箱里堆满了拆解的捕鱼机零件,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季洁想起李阳说的“电子海洛因”,突然觉得这些机器真像一群潜伏在暗处的鲨鱼,张开嘴等待着猎物上钩,而那些被欲望裹挟的人,往往看不清海水下的獠牙。
李阳的电脑上,新的预警指向了市中心的一家电玩城:“发现伪装成‘赛车游戏’的赌博机,玩家押注赛车名次,赔率随虚拟赛道变化,已有多名大学生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