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深秋的街道调解室，墙壁上的“农业学大寨”标语被烟头烫出几个破洞，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和煤烟混合的气味。秦淮茹坐在长条木凳的边缘，蓝色的街道工厂工装袖口磨得发亮，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秦淮茹，你儿子贾梗这次是惯犯了。”街道主任敲着桌子，声音里带着不耐烦，“偷了供销社的自行车，还把看管员推倒了，人证物证都在，你还有啥说的？”
秦淮茹的嘴唇翕动着，半天没说出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眼角的皱纹往下淌，在布满风霜的脸上冲出两道浅痕。她不是想辩解，只是心里堵得慌——贾梗这已经是第三次进派出所了，第一次偷邻居的鸡，第二次撬工厂的仓库，这次更严重，直接偷了自行车。
“主任，我……我没教好他。”她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您看能不能……能不能从轻处理？他还小，才十九……”
“小？十九岁不小了！”旁边的供销社主任气不打一处来，“上次偷仓库就该好好管教，你倒好，托人说情让他出来了，这不是纵容是什么？”
秦淮茹的头垂得更低了。她想起上次贾梗从劳教所出来，不仅没悔改，还抱怨她没本事，不能像林建军家那样给儿子铺路。当时她心里委屈，觉得自己已经拼尽全力在街道工厂缝补衣裳，供他吃穿，是儿子自己不争气。可现在被人指着鼻子说“纵容”，她才猛地意识到，自己所谓的“疼儿子”，其实是害了他。
调解室的门被推开，林建军走了进来。他穿着笔挺的蓝色工装，胸前别着“轧钢厂代表”的标牌——这次贾梗偷的自行车，车架用的是轧钢厂生产的特种钢管，工厂被要求派代表参与调解。
看到林建军，秦淮茹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她下意识地往凳子里缩了缩，想把自己藏起来。这几年，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遇见林建军的场合，尤其是在他帮过自己之后——那份两斤肉皮的情分，像根刺，扎在她心里，提醒着她曾经的依附和如今的狼狈。
“林师傅来了。”街道主任站起身，语气缓和了些，“正好，你是技术科的领导，给评评理。这孩子，放着好好的活儿不干，非要偷东西，是不是欠管教？”
林建军点点头，没看秦淮茹，直接对供销社主任说：“按规定来吧。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让他在里面好好反省，或许不是坏事。”
“你看！林师傅都这么说！”供销社主任立刻接话，“我看就该判刑，让他知道厉害！”
“别！别判刑！”秦淮茹突然激动起来，扑过去想抓住林建军的胳膊，又在半空中停住，手尴尬地悬着，“林师傅，你帮帮我……就这一次，我保证他以后再也不敢了！”
林建军后退半步，避开了她的触碰，语气平静：“秦姐，不是我不帮你。贾梗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上次在劳教所，你也说过同样的话。”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孩子的路，最终得他自己走。你替他挡了一次又一次，其实是让他失去了认错的机会。”
这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秦淮茹心里最不愿面对的伤口。她想起贾梗小时候，第一次偷邻居的鸡蛋，她没打骂，反而偷偷把鸡蛋送回去，还替儿子辩解“是饿极了”；后来贾梗在学校打架，她跑到学校给老师送礼，求着别处分；甚至贾梗跟着许大茂学坏，她也只是哭哭啼啼，从没真正硬起心肠管教。
“我……我错了……”秦淮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是我没教好他……我总想着护着他，结果害了他……我不该总想着靠别人，该让他自己去闯，去碰壁……”
她的哭声里充满了悔恨，不是为自己辩解，而是真真切切的反思。调解室里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这个曾经靠着眼泪博取同情的女人，此刻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林建军看着她，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他想起多年前劝过秦淮茹：“靠谁都不如靠自己。”那时她听不进去，总觉得“街坊邻居该互相帮衬”。现在，生活终于让她明白了这个道理，虽然代价惨重。
“法院的判决不是咱们能改的。”林建军对街道主任说，“但可以申请让他在服刑期间参加劳动改造，学点手艺，出来后好歹能糊口。”他看向蹲在地上的秦淮茹，“你也别太自责。以后好好做人，等他出来，让他踏踏实实找份活儿，别再走歪路。”
秦淮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林建军，点了点头。这一次，她没再说“谢谢”，也没再乞求什么，只是默默地站起身，理了理皱巴巴的工装。
调解结束后，林建军走出街道办，发现秦淮茹还站在门口的槐树下。秋风卷着落叶，吹得她单薄的身影瑟瑟发抖。
“林师傅。”她走上前，声音还有些哽咽，“以前……以前是我糊涂，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对不起。”
林建军愣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都过去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看着林建军远去的背影，秦淮茹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又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知道，自己欠林建军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但至少，她可以不再给别人添麻烦，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慢慢攒钱，等贾梗出来，给他找份正经活儿，让他重新做人。
回到四合院，东厢房的门还是那扇旧木门，锁已经锈得快打不开了。秦淮茹掏出钥匙，插进锁孔，用力拧了几下，“咔哒”一声，门开了。屋里空荡荡的，只有炕上铺着的破褥子，和墙角堆着的几件贾梗的旧衣服。
她走到炕边坐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她这几年攒的钱，不多，只有三十几块。她把钱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决定明天去监狱看看贾梗，告诉他：“妈不会再护着你了，你得自己扛着，但妈会等你出来，咱们重新开始。”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地上的落叶上，泛着清冷的光。中院里，阎埠贵正在算这个月的开销，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后院的傻柱家已经搬空了，只剩下一间锁着的空屋。四合院还是那个四合院，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秦淮茹站起身，拿起墙角的针线笸箩，里面还有没缝完的军裤。她坐在灯下，重新穿好线，开始缝补。针脚依旧又密又匀，只是这一次，她缝进去的，不只是布料，还有一份迟来的悔悟，和对未来的笃定。
她不知道贾梗出来后会怎么样，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到那一天，但她知道，从今往后，她要靠自己走下去。哪怕难，哪怕苦，也是自己选的路，走得踏实，睡得安稳。
夜渐深，东厢房的灯熄了。秦淮茹躺在床上，听着院里的风声，第一次没有为明天发愁，反而觉得心里很静。她想起林建军的话：“以后好好做人。”是啊，好好做人，好好干活，这就够了。
第二天一早，秦淮茹揣着攒下的钱，去了监狱。回来的路上，她路过轧钢厂，看到林建军正带着几个年轻人在车间门口调试设备，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充满了生气。她没有停留，只是加快了脚步，往街道工厂走去——那里还有等着她缝补的军裤，有她的生活，有她重新开始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