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上的青铜兽首香炉还在往外吐着寒气,不是烟,是那种带着土腥味的冷雾。
苏璃把手里那叠薄如蝉翼的“状纸”往桌上一拍。
这纸不是凡物,是从刚才那个想偷袭她的纸扎人身上扒下来的阴皮纸,摸着滑腻腻的,像还没干透的蛇皮。
“这就是你们罢工的理由?”
她眼皮都没抬,手指在桌案上有节奏地敲击。
面前那张原本应该供奉着瓜果猪头的红木长案上,此刻密密麻麻挤着三十多块牌位。
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祖宗灵位,现在跟菜市场赶集的萝卜一样,还在微微颤动。
特别是正中间那块刻着“三代显考讳…”的紫檀木牌位,抖得最凶,底座磕着桌面,笃笃笃响个不停。
如果不仔细听,这声音像极了夏夜里的烦人啄木鸟。
但苏璃听得懂。
那是某种只有神魂强大到一定程度才能捕捉的“灵频”。
供奉太次,香火掺了锯末。
随叫随到,不管白天黑夜,连个倒时差的机会都没有。
隔壁老王家的子孙都烧元宝了,这边还在烧麻纸。
苏璃揉了揉有些发僵的后颈。
这帮老鬼,活着的时候也没见多体面,死了倒是学会维权了。
“嗷呜——”
趴在她肩头的小烬打了个哈欠,那条蓬松的大尾巴扫过苏璃的耳廓,痒痒的。
它那双狭长的狐狸眼里满是不屑,爪子扒拉了一下苏璃的领口,似乎在嫌弃这帮牌位聒噪。
狐狸对阴煞之气最敏感。
这帮老家伙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这股子聚在一起的怨气,酸溜溜的,闻着倒胃口。
“别急,还没到时候。”苏璃反手顺了顺小烬背脊上的毛,指尖触到那一小撮因为乱焰觉醒而有些发烫的红毛。
团绒蹲在案桌的一角,那是它刚巡视完领地后选的最佳伏击点。
黑猫那一身缎子似的毛发微微炸起,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个抖得最凶的紫檀牌位,喉咙里发出那种像是旧风箱拉动的低吼声。
只要那木头疙瘩敢再往前挪一寸,它那一爪子绝不会客气。
苏璃伸手从袖口的暗袋里掏出一把瓜子。
这是之前在那个陪葬耳室里顺手摸出来的,也是奇了,几百年前的瓜子竟然没坏,还有股淡淡的药香。
“嗑。”
一声脆响,瓜子壳落地。
“要仲裁是吧?行。”苏璃把瓜子仁扔进嘴里,那种陈年的药味在舌尖化开,带点苦,“那就按规矩来。你们提了诉求,我也得查查你们的KpI。”
她偏过头,看向身侧半空中飘着的一团幽蓝火光。
那是阿幽。
灯笼犬的共鸣体形态维持不了太久,现在只能依附在【万灵古墓图鉴】唤出的光幕旁。
那团火光忽明忽暗,映得周围的阴影都在跳舞。
“七号,出来干活。”
苏璃对着光幕喊了一声。
声音不大,语气却像是在喊自家铺子里的伙计。
一道漆黑的锁链虚影从光幕中无声探出,紧接着,一个穿着破旧皂隶服饰的半透明人影显现出来。
怨魄七号。
这大个子生前是个认死理的勾魂使,死了之后把自己炼进了缚神索里。
他也不说话,那张惨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动作僵硬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册子。
苏璃指了指那堆还在抖动的牌位:“念。第三代家主,这五十年都保佑了些什么。”
七号翻开册子,声音像是两块生铁在摩擦,刺耳,但清晰。
“大玄历三百四十五年,嫌坟头草除得不干净,引鬼火烧了自家后院柴房。”
“大玄历三百五十年……”
随着七号的诵读,那块抖得最欢的紫檀牌位渐渐不动了。
苏璃又嗑开一颗瓜子,这次没急着吃,而是拿在手里把玩。
“这就是你们的业绩?”她把瓜子皮弹向那个紫檀牌位,“光拿钱不办事,还搞破坏。按照大玄律例,这就叫吃里扒外;按照阴司律法,这叫德行有亏。”
桌上的牌位群瞬间安静下来,连之前那种若有若无的嗡嗡声都停了。
阿幽的那团蓝火凑近了些,似乎是感觉到了某种情绪的波动,火苗蹿高了一截,把那本册子照得更亮。
苏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站起身。
她这一站,原本那种慵懒的坐姿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常年在生死边缘摸爬滚打出来的凌厉。
她不再是那个苏家的庶女,而是这古墓之中,握着这群亡魂生杀大权的判官。
“既然要讲法律,那咱们就签个合同。”
苏璃从图鉴空间里摸出一支判官笔,笔尖猩红,那是用朱砂混着高阶灵兽血调的墨。
“以前那种单向供奉的规矩废了。从今天起,香火按劳分配。”
她在虚空中飞快地写下几行字,红色的字迹凝而不散,悬浮在半空,透着股肃杀气。
“想吃好的?行。托梦预警一次,三根极品沉香;替我挡一次煞,一只整猪头;要是能帮我寻到墓里的暗门……”
苏璃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是商人在算计利润时的表情。
“我给你们重塑金身。”
这话一出,桌上那三十几个牌位猛地一震,这次不是杂乱的抖动,而是整齐划一地向后仰了一下,像是在倒吸一口凉气。
重塑金身,那是孤魂野鬼修成鬼仙的第一步门槛,多少老鬼熬了几百年都求不来。
小烬在肩头嗤笑了一声,大概是在嘲笑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它太清楚苏璃的套路了,这女人画的大饼,又圆又香,但能不能吃到嘴里,那得看有没有命去拼。
苏璃没理会这些反应,她把那张写满了条款的“阴契”往空中一推。
“七号,做个见证。团绒,看着点,谁敢乱动,直接挠花了它的名字。”
团绒应了一声,那条黑尾巴像鞭子一样甩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签吧。”苏璃重新坐回椅子上,又摸出一颗瓜子,“过时不候。”
紫檀牌位犹豫了大概两个呼吸的时间,终于,一丝极细的青烟从木头里钻出来,颤巍巍地在空中的契约上按了一个印。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剩下的牌位争先恐后地往外冒烟。
苏璃看着那满屋子的青烟,眼神微冷。
这些所谓的“祖宗”,欺软怕硬,唯利是图。
把那层血缘孝道的遮羞布扯下来,剩下的也不过就是一场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既然是交易,那就简单多了。
她苏璃,最擅长的就是做买卖。特别是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