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蚀文禁碑”所在的阴暗角落,重返苍茫古碑林的“正常”区域,萧宸的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暮色般的天光依旧均匀,无数古碑沉默矗立,承载着先贤们或辉煌、或悲壮、或深邃、或偏执的道念。但此刻,这些道念在萧宸感知中,不再仅仅是可供借鉴的智慧结晶,更像是一部部无声的警示录——大道艰辛,歧路万千,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蚀心魔主那残碑中的疯狂与最后一丝清明的警告,如同最沉重的钟声,在他道心深处回荡不息。
他并未在碑林过多停留。此行的核心目标——“三元枢机推演图”残片已然到手,并获得了远超预期的感悟与那血淋淋的警示。继续漫无目的地浏览其他古碑,固然可能另有收获,但此刻他更需要时间消化、整合,并坚定自己的选择。
循着进入时的感应,他找到了离开第二层的“门户”——一座与其他古碑无甚区别、唯独碑顶有一团柔和星辉缓缓旋转的石碑。将手按在星辉之上,沟通禁制,周身空间再次流转。
短暂的微眩后,他重新出现在了万道归源阁第一层那无垠的“万相流光海”边缘。这里依旧流光溢彩,信息洪流奔腾不息,但与第二层那种沉淀了无尽岁月与思想的厚重感相比,显得“轻浅”了许多。
萧宸没有立刻离开。他盘膝坐于“岸边”,闭目凝神,开始全力梳理这三日(他感知中的时间)的所得。
首先,是道路的明确与深化。“以身为桥,架构寂灭”,这已不仅仅是构想,而是有了初步的理论框架和实践方向。以混元为基(桥基),轮回为引(桥索与闸门),寂灭为用(架构出的可控支流),目标是在体内构建一个稳定、可控、指向明确的“寂灭之力应用与研究通道”,并最终寻求更高层次的掌控甚至剥离、转化。这条路风险巨大,但潜力无穷,且是目前最契合他自身状况的选择。
其次,是来自“三元枢机推演图”的宝贵指引。关于三元流转、生灭相含的至理,关于“钥匙-桥梁-坐标”移动门扉的理论,极大拓宽了他的视野,提供了更高维度的思考框架。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蚀心魔主”的警示。这条路上最大的陷阱,或许并非寂灭之力本身,而是那扇“门”背后可能存在的意志与图谋。“补全自身,打开真正的……”那个未尽的词语,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于头顶。这警示让他彻底清醒,自己的道路必须更加谨慎,需时刻警惕被“门”的力量同化或利用,需在追求力量的同时,坚守本我,甚至要预备好对抗“门”之意志的后手。
“我的道,是掌控之道,亦是守护与探究之道。借寂灭之力,窥宇宙终极之秘,护我所珍视之人与秩序,而非沦为毁灭的傀儡或‘门’的养料。”萧宸在心中反复叩问、明确自己的道心,眼神越发清澈坚定。
与此同时,他也在脑海中快速回顾、推演了几种初步的“体内架构”模型,以及几种应对寂灭之力反噬和“门”之意志侵蚀的预案。虽然只是雏形,但思路已通。
感觉心神调整到最佳状态,对自身道路的阐述也有了清晰腹稿,萧宸这才起身,沟通这第一层的出口禁制。
星光流转,眼前的流光海洋景象如潮水般褪去。他重新出现在了万道归源阁那古朴的塔门之外,周天道域那浓郁到化不开的先天道韵与星辰本源气息再次包裹了他。
紫胤天尊似乎早已在外等候,见他出来,目光在他身上微微一凝,闪过一丝讶异。仅仅三日,萧宸的气息似乎并未有境界上的显着提升,但那种内在的“沉淀感”与“明晰感”却增强了许多,尤其是眼神深处,多了一种历经沧桑洞察后的深邃与不易动摇的坚毅。
“看来萧道友收获匪浅。”紫胤天尊颔首道。
“得益于此地先贤智慧,略有所得。”萧宸拱手,语气平和却自信。
“如此甚好。时辰将至,随我来吧。”紫胤天尊不再多言,转身驾起一道星光虹桥,朝着周天道域的核心区域——那片无法直视的混沌星璇“紫微垣”方向飞去。
越是靠近“紫微垣”,周遭的法则气息便越是恢弘沉重。虚空中开始出现若有若无的大道纶音,有金莲虚影凭空绽放又湮灭,有龙凤呈祥的道纹一闪而逝。仿佛整个周天道域的无上气运与规则权柄,都汇聚于此。
在距离那混沌星璇尚有百里之遥时,前方虚空豁然开朗,出现了一座悬浮于无尽星海之上的宏伟殿堂。
这殿堂通体仿佛由整块的“天道紫金”铸就,散发着威严、公正、至高无上的气息。殿身并无过多雕饰,只有无数自然天成的大道纹路流转不息。殿门高耸,其上铭刻着周天星斗之图,缓缓旋转,仿佛囊括了宇宙生灭。殿前是一片无比广阔的广场,地面光滑如镜,倒映着诸天星辰,人立于其上,仿佛踏在星河之中。
这里,便是天尊殿真正的权力与象征核心,诸天尊议事的至高场所——【周天殿】!
此刻,周天殿前的广场上,气氛庄严肃穆。虽无太多人影,但萧宸能清晰地感觉到,一道道如同实质的、蕴含着无上威严与智慧的目光,正从殿内、从虚空各处投注而来。这些目光的主人,气息最弱者,也远超紫胤天尊,至少是混元大罗金仙后期!而其中几道,更是如同天道本身般浩瀚莫测,难以揣度,定然是那三位隐世的古天尊以及那位神秘的殿主!
仅仅是被这些目光注视,萧宸就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整个诸天的重量都压在了肩头。体内法力自发高速运转,轮回道基嗡鸣,连左臂的玄阴指骨都彻底沉寂下去,不敢有丝毫异动。
紫胤天尊在广场边缘停下,对萧宸低声道:“我只能送你至此。接下来,需你独自前行,至殿前阐述你的‘道途抉择’。记住,坦诚、清晰、坚定。诸天尊自有明辨。”
萧宸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他整理了一下并无尘埃的衣衫(实则是平复心境),然后,迈开步伐,独自一人,向着那巍峨如天道化身般的周天殿大门走去。
脚步声在空旷的星河广场上回响,清晰可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道则的节点上,引起周遭星光的微微荡漾。那无数道目光的审视也随之变得更加集中、更加锐利,仿佛要将他从神魂到肉身,从过去到未来,彻底剖析。
终于,他走到了周天殿那巨大无比、铭刻星图的殿门前,约百丈之处站定。这个距离,已能更清晰地感受到殿门散发出的、令万道臣服的威严。
他抬起头,目光澄澈,不卑不亢地望向那深邃的殿门,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甚至似乎引起了周天道域法则的共鸣:
“晚辈萧宸,蒙紫胤天尊引荐,得入‘万道归源阁’一观。三日问道,略有所得,今于此阐述晚辈之道途抉择。”
他略微停顿,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以清晰而坚定的语调,开始阐述:
“晚辈所持‘玄阴指骨’,确为‘寂灭之门’关联之‘钥匙’碎片,此乃劫,亦为缘。然晚辈之道心,非受其蛊惑,轮回根基可证本真。”
“于万道归源阁中,晚辈得窥先贤智慧,明悟己身特质。晚辈根基为《混元道经》,乃包容万象之道;所持轮回之力,乃贯通生死、调节冲突之纽带;而‘钥匙’所携寂灭之力,乃触及宇宙终极‘终结’法则之途径。”
“故晚辈之道途抉择,非逃避,非简单利用,亦非盲目吞噬融合。晚辈选择‘以身为桥,架构寂灭’!”他这句话一出,虚空中那无数道目光似乎同时波动了一下,传来几道细微的惊疑与审视之意。
萧宸不为所动,继续阐述核心:“即以混元之道为‘桥基’,奠定包容与稳固之基石;以轮回之力为‘桥索’与‘闸门’,缓冲、转化、调节寂灭之力与其他力量的冲突;进而,以特定法门与意志,在体内‘架构’出一条相对独立、可控、指向明确的‘寂灭之力支流’。”
“此‘支流’之目的有三:其一,作为运用与研究寂灭之力的安全通道,发挥‘钥匙’探测、开启等功效,借以探究‘寂灭’乃至‘三元’之秘;其二,以其为‘标记’与‘诱饵’,应对外界觊觎‘钥匙’之威胁,保护自身核心道基;其三,以此为未来彻底掌控、剥离、或转化此力,乃至探究‘寂灭之门’本质,奠定基础与跳板。”
他接着简要提及了从“三元枢机推演图”残片中获得的关于三元流转、桥梁架构的理论启发,但略去了“蚀心魔主”的具体警示,只是隐晦地强调:“晚辈亦知此路艰险,寂灭之力侵蚀难挡,更需警惕其源头可能存在的意志陷阱。故架构之时,当时刻以轮回调和,坚守本我,并预备多方反制与净化之后手。此非坦途,乃于刀锋之上行走,于深渊之畔悟道。然晚辈心意已决,愿承此劫,行此路!”
他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清晰而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道路——一条前所未有的、试图主动架构并掌控禁忌力量的险路!一条明知道路尽头有“蚀心魔主”这般可怕先例,却依然选择前行、并自信能走通的路!
阐述完毕,萧宸静立原地,坦然承受着那来自周天殿内外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审视与沉默的压力。他知道,自己的选择必然会引起争议甚至反对,但他无悔。
良久,周天殿那巨大的星图殿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缝隙。并非完全洞开,仅仅是一道缝隙,却仿佛有整个宇宙的光从中倾泻而出。
一个恢弘、淡漠、仿佛由无数大道天音混合而成、难以分辨男女老幼的声音,从殿门缝隙中传出,直接在萧宸的灵魂深处响起:
“道途已述,劫心已明。然空言无凭,道需实证。”
“萧宸,尔欲以身为桥,架构寂灭,此路亘古未见,凶险莫测,亦可能为我诸天带来变数。”
“天尊殿可予你机缘,亦可为你提供一定庇护与指引,然需你证明三事。”
“一证‘力’,可观你能否驾驭‘钥匙’之力,而非为其所驭。”
“二证‘心’,可观你于绝境险阻之中,道心是否依然坚不可摧,能否恪守本我,明辨陷阱。”
“三证‘缘’,可观你之道,是否真能与诸天大势相合,带来生机变数,而非加速寂灭之劫。”
“此三证,亦是三考。通过,则天尊殿倾力助你,共探前路。失败……”
那声音略微停顿,虽未言明后果,但其中蕴含的天道无情之意,已昭然若揭。
“尔,可敢应考?”萧宸抬头,望向那殿门缝隙后无尽的光明与深邃,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一往无前的决然。
他抱拳,躬身,声音清晰地传开:“晚辈敢请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