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聚的快乐很快散去,伊莎贝尔是七月初的时候回到英格兰,在父母身边待了快一个月后,八月初的时候,就有法兰西的使者还没有前来为玛丽·都铎和路易十二举行代理婚礼。
尽管玛丽·都铎在不情愿,也还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和法王的代理人举行了婚礼,并在家人的目睹下宣誓要嫁给法王,服从法兰西的风俗等,一系列条约后。
在婚礼举行的时候,玛丽·都铎根本不想面向前面那个虚伪的她哥哥派来的大主教,没错,就是沃尔西大主教,他是玛丽·都铎婚礼主持的大主教。
身穿中世纪常见金色衣裙嫁衣,头戴圣洁白纱的玛丽·都铎在一众贵族的屏息注视里,目光越过沃尔西大主教胸前垂落的金丝法带,死死钉在不远处的兄长亨利八世身上。那身暗红天鹅绒礼服衬得他愈发威严,可玛丽只看得见他眼底藏不住的政治算计——这场婚礼于他是巩固英法同盟的筹码,于她却是用一生幸福换来的王室交易。
她下意识攥紧裙摆,金线绣成的都铎玫瑰硌得掌心生疼,就像此刻耳边不断响起的誓词。“服从法兰西风俗”“终身侍奉法王路易十二”,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愿。余光瞥见嫂子凯瑟琳王后用帕子按着眼角,侄女伊莎贝尔攥着王后的裙摆,懵懂的眼神里满是对婚礼的好奇,玛丽忽然红了眼眶——这盛大的仪式里,竟没有一个人真正问过她,是否愿意远嫁陌生的法兰西,是否愿意嫁给那个足以当她父亲的国王。
当沃尔西大主教将冰凉的戒指递到她指尖时,玛丽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她猛地抬头看向亨利八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她知道,从兄长点头应允婚约的那一刻起,她的意愿早已无关紧要。圣坛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映着她洁白的头纱,却照不进这桩婚姻里半分暖意,只有满心的抗拒,像藤蔓般缠绕着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威斯敏斯特教堂的钟声还在伦敦上空撞着,一下下,沉得像铅块砸在心上。本该是新人最动听的祝福曲,到玛丽·都铎耳朵里,倒成了催她上刑场的鼓点。她踩着金色裙摆往外走,那料子绣满了都铎玫瑰,金线蹭着脚踝,痒得像细小的针,可她半点知觉都没有——白纱蒙着的脸,连唇角都耷拉着,新嫁娘该有的笑意,早被满心的抗拒压得没了影。
贵族们围上来道贺,绸缎裙摆扫过地面的窸窣声、宝石碰撞的脆响裹着她,可她的目光像长了钩子,在人群里扒拉着,最后死死勾住了那个银灰色的身影。是查尔斯·布兰登,第一代萨福克公爵。他站在人群最边上天鹅绒边缘被教堂烛火映得发暖,背挺得笔直,可那双总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盛满了她一看就懂的担忧。
四目对上的瞬间,玛丽的心脏像被人攥紧了,猛地一缩。她慌忙垂下眼,指尖狠狠掐进裙摆里——金线玫瑰的纹路尖锐,扎得掌心火辣辣地疼,这疼才让她清醒:她是要嫁给路易十二的法兰西王后,不是能跟查尔斯并肩在格林尼治草地上追蝴蝶的玛丽。她不敢再看,怕眼里的爱慕要溢出来,怕那些藏在柱后的王室眼线看见,转头就把这情愫嚼成宫里的闲话,最后变成捆住查尔斯的锁链。
晚宴比教堂更让人喘不过气。长桌上的银盘堆着天鹅肉、填馅孔雀,金酒杯里的红酒晃着琥珀色的光,可玛丽面前的盘子动都没动。亨利八世坐在主位上,暗红天鹅绒礼服衬得他脸膛发亮,正举着杯子跟法兰西使者说笑,话里话外都是“加来港的归属”“弗兰德斯的贸易权”,句句都在算这场婚姻能换多少好处。
玛丽坐在他身边,看着兄长意气风发的侧脸,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候亨利还不是国王,她才十二岁,总缠着他去威斯敏斯特的花园摘玫瑰,他会笑着把最大的一朵别在她发间,说“我的玛丽该戴最好的花”。可现在,她连说一句“我不想嫁”的资格都没有。
终于等使者们醉醺醺地离席,玛丽攥着绣了百合的丝帕,几乎是小跑着追上要去书房的亨利。走廊里的烛火晃得厉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她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不稳:“兄长,我有话跟你说。”
亨利停下脚,转过身时,脸上的笑早没了,只剩王室那套冷冰冰的疏离:“怎么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该挂着愁容。”
“好日子?”玛丽扯了扯嘴角,自嘲的笑比哭还难看,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对英格兰是好日子,对我呢?是把我扔进深渊的日子。”她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着,像是把攒了许久的勇气都倒了出来,“我知道这是国事,我也认了要嫁路易十二。可我心里……早有别人了。”
亨利的眼神沉了沉,没半点惊讶,显然早知道。他盯着她,直接点破:“你说的是查尔斯·布兰登?”
玛丽猛地抬头,兄长的直白让她慌了一下,手指攥着帕子拧出了褶皱,可随即又挺了挺脊背,声音发紧却很坚定:“是。我跟他认识多少年了?他待我从来不是看我是公主,只把我当玛丽。兄长,我知道这时候提这些不合时宜,可我真的不快乐——嫁一个能当我父亲的国王,去一个连说话都要从头学的地方,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话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眼泪砸在胸前的蓝宝石项链上,碎成小水珠,顺着宝石的棱角滑下去,没入领口。
亨利沉默了会儿,目光落在她颤抖的肩膀上,语气软了些,可话里还是王室的规矩:“玛丽,我知道你委屈。咱们王室的孩子,婚姻从来由不得自己。你是都铎的公主,你的幸福,本就该跟英格兰绑在一块儿。”
“可我也是人啊!”玛丽急得提高了声音,眼泪掉得更凶,“我知道嫁路易十二改不了了,我只求你一件事——要是我比他活得长,你能不能让我嫁我喜欢的人?让我后半辈子,能为自己活一次?”她睁着通红的眼睛望着他,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呼吸都跟着发颤。
亨利盯着她眼底的恳求,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好,我答应你。真有那么一天,我不逼你,让你选自己的路。”
玛丽的心一下子松了半截,眼泪还挂在脸上,却忙着屈膝行礼,声音带着哭腔:“谢谢兄长!谢谢你……”
可她没看见,在她低头的瞬间,亨利眼底闪过的算计。他怎么会不知道查尔斯·布兰登的分量?手握兵权,朝臣里一半人都服他,要是玛丽成了寡妇再嫁给他,两人联手,说不定就会碍了他的王权。现在答应,不过是哄她罢了——等她过了英吉利海峡,远在法兰西,到时候承诺算不算数,还不是他说了算?
晚宴后半段,玛丽的心情稍缓,可目光还是忍不住往查尔斯那边瞟。他还站在原来的地方,像尊沉默的雕像,眼睛却一直跟着她。每次她看过去,他都会轻轻点头,眼神里的温柔像温水,淌过她发紧的心脏,可跟着来的还有无奈——他们都清楚,现在这样对视,已经是奢侈了。以后隔着的,是英吉利海峡的风浪,是法兰西宫廷的规矩,是一道怎么也跨不过去的命运鸿沟。
玛丽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很。有爱慕,是想起那年他在花园里替她挡下刺玫瑰的尖刺;有不舍,是知道这一眼可能就是最后一眼;有愧疚,是觉得自己连累他要在宫里受非议;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盼着亨利的承诺能作数。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不知道到了法兰西会不会被规矩磋磨,更不知道跟查尔斯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她只知道,现在多看一眼,以后回忆起来,就能少点遗憾。
烛火晃着,晚宴的小提琴声还在飘,可玛丽的心像浸在冷水里。一半是亨利的承诺带来的一点暖意,一半是对未来的害怕,还有对查尔斯的牵挂,搅得她胸口发闷。她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把红酒全喝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烧得喉咙疼,可心里的苦涩半点没减——这场金纱裹着的囚笼,她终究还是逃不掉,只能一步步往那早就定好的命运里走。
而查尔斯·布兰登的身影,就像黑暗里的一点光,让她在绝望里,还能抓着这点希望,撑着自己去面对那遥远的法兰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