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
那声音，像是有人用指甲，不紧不慢地刮擦着一块粗糙的石板，在死寂的浓雾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它不响，却带着一种黏腻的、如影随形的质感，绕着青玉木飞舟，缓缓移动。
飞舟上的气氛，瞬间凝固。
十名天眼卫双手紧握长戟，组成的天眼阵光芒流转，将警惕提升到了极致。他们眉心的天眼，如同一道道银色的利剑，试图刺穿那片灰色的混沌，却只能徒劳地照亮前方数丈的虚无。
云曦立于船头，死死盯着身前那面疯狂旋转的光芒罗盘。代表着邪祟的红点，依旧在不屈不挠地闪烁，却始终无法标定出那声音的准确来源。
“在移动，速度不快，像是在……试探。”云曦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寒气。
玄钰长老那只独臂，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浑浊的眼中写满了惊惧。他在神族圣地生活了数百年，从未听过迷雾沼泽中有如此诡异的生物。
突然，那“沙沙”声，停了。
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极致的安静，比之前的噪音更让人心头发慌。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每一息都变得无比煎熬。
玄宸依旧立在舟头，纹丝不动。
顾清姿的目光，却缓缓从周围的浓雾，移向了脚下。
不对劲。
声音是从后方传来，但她那被压制到极限的【噬眼魔感知】，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在不断放大的恶意，源自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墨绿色的沼泽死水。
就在她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飞舟的底部传来！
整艘青玉木飞舟，如同一片被巨浪抛起的叶子，猛地向上剧烈一跳。船上众人猝不及防，东倒西歪，若非修为在身，早已被这股巨力掀飞出去。
飞舟的金色护体光罩，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道细密的裂纹，如蛛网般在光罩底部蔓延开来。
“在下面！”云曦嘶声怒吼。
不用他提醒，所有人都已反应过来。
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阴影，从飞舟下方的沼泽中缓缓上浮。最先露出的，是一颗覆盖着厚重如岩石般的角质层，其上还挂着水草与淤泥的头颅。那不是活物的头，更像是一截从远古战场上被挖出的、早已石化的巨兽骸骨。
紧接着，一双如同两盏浑浊灯笼般的眼睛，在水中睁开。那里面没有丝毫生气，只有一片死寂的、墨绿色的幽光，以及对血肉最原始的贪婪。
“是……上古遗种，腐骨鳄！”玄钰长老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快！提升高度！不要让它缠住！”
然而，已经晚了。
那腐骨鳄显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它那颗巨大的头颅，再一次，狠狠撞向飞舟底部。
“咔嚓——”
护体光罩的裂纹，瞬间扩大，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云曦双目赤红，厉声下令：“天眼卫，攻击它的眼睛！”
十名天眼卫毫不犹豫，手中长戟挥动，十道凝练至极的银色光矛，带着破开虚妄的法则之力，划破浓雾，精准地射向腐骨鳄那双巨大的眼球。
“噗！噗！噗！”
一连串闷响传来。
然而，预想中眼球爆裂的血腥场面并未出现。那十道足以洞穿山岩的光矛，在射中腐骨鳄眼球的瞬间，竟像是射中了某种极其坚韧的胶质物，速度锐减，最终只是堪堪刺入寸许，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无力地坠入水中。
腐骨鳄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仿佛被蚊子叮了一下。
“怎么可能！”一名天眼卫失声惊呼。他们的天眼之光，连邪祟都能净化，竟破不开这畜生的眼皮？
“它的眼睛上，有一层透明的骨膜！”顾清姿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冷静得没有一丝情绪，“寻常攻击，无效。”
她说话间，那腐骨鳄似乎被激怒了。它张开那足以吞下一座小山的巨口，露出里面参差不齐、如同林立石笋般的惨白牙齿，狠狠咬向飞舟的光罩。
“嘎吱——嘎吱——”
牙齿与光罩摩擦，发出的声音让人牙根发软。光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维持阵法的几名天眼卫，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畜生！”
云曦怒吼一声，眉心天眼光芒大放，一道比之前粗壮数倍的银色光柱，如天神之剑，直劈腐骨鳄的头顶。
腐骨鳄连躲都懒得躲，任由那道光柱劈在自己身上。
“铛！”
一声如同洪钟大吕般的巨响。
光柱在接触到它头顶那层骨甲的瞬间，便炸成了漫天光点。而腐骨鳄的头顶，连一道白印都没有留下。
这头畜生的防御力，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吼——”
腐骨鳄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似乎觉得这群飞在天上的虫子有些烦人。它那条一直藏在水下的、长满了狰狞骨刺的巨尾，毫无征兆地，如同一条黑色的山脉，从侧面的浓雾中横扫而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狠狠抽在飞舟的侧翼。
“砰！”
飞舟如遭重击的陀螺，在半空中剧烈旋转起来。船上众人被甩得七荤八素，就连一直稳如磐石的玄宸，身形也晃了一晃。
“稳住船身！”云曦大吼，他与几名护卫合力，才勉强将失控的飞舟重新稳定下来。
但腐骨鳄的攻击，却并未就此结束。
它庞大的身躯，在水中一个翻滚，竟潜入了沼泽深处，消失不见。
周围，又恢复了那死一般的寂静。
但这一次，没人会再以为是安全了。
“它在等机会。”玄宸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顾清姿的【破妄眼】，早已催动到了极致。
在她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化作了由无数线条构成的法则之网。那腐骨ocere鳄虽然潜入水下，但它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庞大而混乱的邪恶能量，在她的眼中，就如同一轮沉入水底的、肮脏的黑色太阳，根本无所遁形。
它在绕着飞舟游弋，寻找着新的攻击角度。
顾清姿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团黑色能量。她试图从中找出一条薄弱的线，一个能量运转的节点，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弱点”的地方。
可是，没有。
这头腐骨鳄的能量，浑然一体，仿佛一个完美的、没有任何缝隙的黑色圆球。它的每一寸血肉，都被那股古老而强大的力量所包裹，坚不可摧。
这根本不是一头妖兽，而是一座会移动的、活着的堡垒。
就在这时，那团黑色的能量，动了！
它以一种与庞大体型完全不符的惊人速度，从飞舟的斜后方，笔直地冲了上来。
“左后方！”顾清姿厉声示警。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沼泽的水面“哗啦”一声被破开，腐骨鳄那张开的血盆大口，如同一座从地狱升起的门户，朝着飞舟的船尾，吞噬而来。
这一次，它的目标，是负责维持天眼阵阵尾的两名天眼卫！
那两名天眼卫脸色煞白，想要躲避，却已然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玄宸动了。
他没有惊天动地的动作，只是抬起手，屈指一弹。
一抹淡金色的光点，从他指尖飞出，看似轻飘飘的，却在脱手的瞬间，迎风暴涨，化作一面巨大的、篆刻着无数神族古文的金色盾牌，精准地挡在了船尾。
“咚！”
腐骨鳄的巨口，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金色盾牌之上。
盾牌剧烈地震颤，上面的神纹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破碎。但它，终究是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腐骨鳄似乎没料到这艘船上，还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它那双死寂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暴戾的凶光。
玄宸的脸色，在面具之下，似乎又白了一分。为了救人，他强行催动了尚未恢复的神力。
顾清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一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每一次防御，都在消耗玄宸本就不多的力量。而这头畜生，却仿佛精力无穷。
必须找到它的弱点！
她的目光，再一次死死锁定了那头腐骨鳄。这一次，她不再去寻找能量的节点，而是将【破妄眼】的能力，发挥到了另一个层面。
预见。
她要“看见”这头畜生的下一步动作！
心神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她的眼前，开始出现无数重影。腐骨鳄的每一个细微的肌肉颤动，水流的每一次异常波动，都在她的眼中，被分解、重组，推演着无数种可能的未来。
终于，在那亿万种可能中，她捕捉到了一条最清晰的轨迹！
那是一道黑色的、带着浓烈腐蚀气息的轨迹。
它的源头，是腐骨鳄的喉咙深处。
它的终点，是飞舟的甲板。
“它要喷毒液！快升起全部防御！”顾清姿用尽全力，嘶吼出声。
然而，她还是慢了一瞬。
在她吼出声的同时，那头腐骨鳄，也张开了它那散发着腥臭的巨口。
这一次，它没有再用蛮力冲撞。
一股粘稠的、如同墨汁般的黑色液体，从它喉咙深处喷涌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抛物线，越过玄宸布下的金色盾牌，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朝着甲板上的众人，当头淋下！
那黑色的液体，尚未落下，空气中便弥漫开一股刺鼻的酸臭味。被液体溅射到的浓雾，竟发出“滋滋”的声响，瞬间被腐蚀出一个个空洞。
这根本不是毒液，这是能融化万物的腐骨之水！
云曦和一众天眼卫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如此大范围的攻击，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