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仙城西区,暗巷深处。
林凡站在一间低矮铺面的门外,抬头看着那块被油烟熏得发黑、字迹模糊的木匾——“周记符材铺”。铺面狭小,门楣低矮,需微微低头才能进入。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朱砂、陈年兽血和廉价符纸特有的、有些刺鼻的混合气味。
这便是他几经打听,最终选定的目标。
接取那些需要出城冒险的任务,以他如今被有心人盯着的状态,太危险了。而大型商行或世家招募客卿,又少不了一番根脚探查,他“挑衅仙帝生还者”的名头虽未大范围传开,但在某些圈子里已是不大不小的忌讳。唯有这种藏身于暗巷、做些灰色或低端生意的小铺子,对身份要求最是宽松,往往只问技艺,不问来历。
周记铺子主要收购低阶修士制作的半成品符箓,或者代售一些粗劣的符笔、符纸、基础符墨,同时也承接一些修补低阶法器的活计,偶尔需要人手帮忙处理材料、看管店面。报酬不高,但胜在稳定,且无需离城。
林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那点微妙的落差感,掀开油腻的布帘,走了进去。
铺内光线昏暗,靠墙的木架上杂乱地堆放着各种材料,一张长条柜台后,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者正就着窗棂透入的微光,用一把小镊子小心翼翼地剔除一块兽皮上残留的筋膜。老者动作缓慢,却异常稳定,对林凡的进入恍若未觉。
“周掌柜。”林凡拱手,声音刻意放得平稳。
老者这才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眼袋浮肿的脸。他眯着眼打量了林凡片刻,目光在他背后的古剑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他脸上,声音沙哑:“生面孔。买还是卖?还是找活儿?”
“找活儿。”林凡开门见山,“听闻掌柜这里有时需要人手处理材料,或看店跑腿。在下略通处理妖兽材料之法,对低阶符箓也有些了解,力气尚可,行事谨慎。”
周掌柜放下手中的镊子和兽皮,从柜台后慢吞吞地绕出来。他个子不高,背驼得厉害,走到林凡面前,几乎只到他胸口。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看过来时,却有种穿透般的审视感。
“修为?”老者问得直接。
“元婴初期。”林凡坦然道。在这暗巷,隐瞒修为未必是好事,适当展示实力反而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周掌柜果然眉毛动了一下,再次上下打量林凡,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淡:“元婴?倒是少见。我这儿可付不起元婴修士的价钱。”
“只需寻常报酬即可。”林凡道,“在下近期需在城中静修,只想寻个稳妥处所,换些日常用度。”
这话说得含糊,但暗巷里的人,谁没点难言之隐?周掌柜没有追问,只是指了指墙角一堆散发着腥气的、未处理的低阶“铁齿豪猪”尖刺:“处理那个,一根净毛除垢,剔除内里软髓,保留尖刺完整,灵力浸润不散。十根,我看看手艺。工钱按处理好的根数算,一根一枚下品灵石。”
这报酬确实很低。一枚下品灵石,对于元婴修士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林凡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好。”
他走到墙角,拿起一根长约尺许、粗如拇指、表面沾满黑褐色血污和泥土的豪猪尖刺。入手沉重,尖端隐隐有金属寒光。处理这种材料,关键在于用细微的灵力震散污垢和残留的血肉筋膜,同时不能损伤尖刺本身的结构和那点微弱的天然锐金之气。
林凡找了块空地坐下,取出一柄随身携带的、普通的小刀。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闭目凝神片刻,将一缕精纯但细弱的剑意凝聚于指尖——不是用来攻击,而是借助其细微的操控性和锋锐感。
指尖轻触尖刺根部,剑意如丝渗透,缓缓震荡。附着在表面的硬结血块和泥土簌簌落下。他动作不快,却异常稳定,眼神专注。小刀只在必要时才轻轻刮去顽固的污渍,更多是依靠精准的灵力控制进行“剥离”。
周掌柜没有继续看他,回到柜台后继续处理自己的兽皮,只是偶尔抬起眼皮,朝林凡的方向瞥上一眼。
十根尖刺处理完毕,花了林凡将近一个时辰。当他将十根清理得干干净净、尖端寒光隐现、根部洁白如玉的豪猪刺放在柜台上时,周掌柜拿起来,一根根仔细检查,甚至还输入一丝微弱的灵力试探。
片刻后,他放下最后一根,点了点头:“手艺不错,灵力控制很稳,没有伤到锐气。元婴就是比前面几个筑基期的强。”他顿了顿,从柜台下摸出十枚色泽暗淡的下品灵石,推过来,“以后每天这个时辰过来,有材料就处理,没材料就看店。工钱日结,管一顿午饭。”
“多谢掌柜。”林凡收起灵石,心中并无多少欣喜,只有一种沉实的平静。总算,暂时有了一个稳定的收入来源,虽然微薄,但足以维持他和赵蓉在暗巷的基本开销,也能慢慢积攒一些,去购买最基础的、调理经脉的丹药。
离开周记铺子,走在狭窄潮湿的巷道里,林凡感受着怀中那十枚微带凉意的下品灵石。曾经,这等品阶的灵石他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如今,却需付出一个时辰的细致劳作才能换取。
他没有直接回小院,而是拐进了另一条更偏僻的小巷,那里有一间门脸更小、几乎像个洞穴的旧书店。店主是个脾气古怪的干瘦老头,据说收藏了不少乱七八糟的典籍,其中或许有关于气运、根基受损之类偏门记载的残本。
店铺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光线极其昏暗。林凡在堆积如山的故纸堆中翻找了许久,付出三枚下品灵石的代价,换回一本纸质脆黄、边缘破损、名为《杂气论》的薄册。书中内容驳杂,多是无稽之谈,但其中有一小段提到,某些天生“气脉有瑕”或后天“运道受损”者,可尝试以特定属性的灵物为引,配合特殊的呼吸吐纳法,尝试“导引外气,弥合内隙”,虽不能根治,或可稍作缓解。
方法语焉不详,所需灵物也含糊不清,但总归是一线微茫的希望。林凡将薄册小心收好,又用剩下的灵石,在街角一个流动的散修摊贩那里,买了三颗最廉价的、勉强能归入一品丹药的“润脉丹”。
当他回到小院时,已是午后。赵蓉正坐在槐树下,手里无意识地绞着一方帕子,神色间有些焦虑不安。见到林凡回来,她立刻站起身,迎了上来:“林公子,你回来了!没事吧?”
“无事,只是去寻了个活计。”林凡将剩下的几枚下品灵石和那三颗润脉丹放在青石桌上,简略说了去周记铺子的事,略去了买书和丹药的细节。
赵蓉看着那几枚黯淡的灵石,眼圈微微一红,低声道:“委屈公子了……都是因为我……”
“赵姑娘言重了,凭手艺吃饭,有何委屈。”林凡摇摇头,转而问道,“你今日可还好?可有人来打扰?”
赵蓉连忙摇头:“没有,我一直待在院里,没出去。”她犹豫了一下,又道,“只是……心里总是不踏实。公子,我们会不会被找到?那位慕城主……她会不会……”
“慕清婉既已明确态度,便不会再关注我们。”林凡肯定道,“至于那两位……”他顿了顿,语气沉凝,“他们若真要寻来,躲也无用。如今之计,唯有尽快提升实力,哪怕只是一丝一毫。”
赵蓉看着林凡沉静而坚定的侧脸,心中的惶惑似乎被驱散了一些。她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是夜,林凡服下一颗润脉丹,开始按照《杂气论》中那段模糊的描述,尝试以自身剑意为引,缓缓吸纳空气中微薄的金铁锐气——暗巷中多有破损的低阶法器或金属碎屑,此类气息驳杂但确实存在,小心翼翼地引导其渗入那些因气运缺损而显得黯淡淤塞的经脉节点。
过程极其缓慢,且伴随着针刺般的细微痛楚。那驳杂的锐气如同粗糙的砂砾,在经脉中艰难移动,每一次推进都需耗费大量心神去安抚和引导。一个时辰过去,收效微乎其微,只是勉强让一小段经脉的滞涩感减轻了极其细微的一丝。
但林凡没有气馁。他睁开眼,眼中并无沮丧,反而有一丝极淡的亮光。有效,哪怕只是百万分之一的效果,也证明这条路或许可以走。只要持之以恒,积跬步,未必不能至千里。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收起功法,开始每日不辍的基础剑法修炼。剑锋划破黑暗,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百折不回的执拗。
隔壁房间,赵蓉并未入睡。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着窗外远处隐约的、属于暗巷夜晚的种种窸窣声响,以及隔壁那极其轻微却规律无比的剑锋破空声。
那声音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却也让她心底那点不甘与算计,如同藤蔓,在黑暗中悄然滋长。
林公子确实很好,沉稳,坚韧,有担当。可这样的进步……太慢了。按照这个速度,何年何月才能拥有足以向那两人复仇的力量?她等得起吗?这暗无天日的躲藏日子,她还要过多久?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有些危险的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
如果……如果能找到更快变强的法子,哪怕是邪道,哪怕是饮鸩止渴……林公子会不会愿意尝试?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猛地攥紧了被角。不行,不能这么想,林公子心性正直,未必会同意……而且,邪道功法风险太大……
可是……复仇的火焰与对现状的不甘,如同两只大手,反复撕扯着她的理智。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充满挣扎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