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所有人霎时噤声,空气仿佛凝固。塞尔比高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他的整个世界都坍缩成了那个蜷缩在冰冷地面上的瘦小身影。疗养院,邪教徒的巢穴?母亲怎么会在这里?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怎么会和这些事情扯上关系?
他眼前浮现出母亲房间窗台上那个小小的神像,母亲每日虔诚祈祷的模样。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妈妈……”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这一声,像投入滚油的火星,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骑士的母亲?”
“这……这可是叛教大罪!”
“圣铁锁骑士团的脸面何在?”
法尔纳塞脸色铁青,猛地转向人群,声音尖利:“胡说八道!圣铁锁骑士团的成员,家世清白,怎么可能有邪教徒的亲属!这人疯了!”她的话语斩钉截铁,却掩不住眼底深处的慌乱。
旁边的副团长亚桑眉头紧锁,低声道:“大小姐,此事非同小可,若传扬出去……”
塞尔比高充耳不闻。他脑中一片混乱,无数念头翻滚不休。“是我害了你吗……因为我丢下你一个人,离开了那个家……所以你才……”他想起母亲拉着他的手,将他错认为父亲时,眼中那短暂而虚幻的幸福。她那么渴望被爱,渴望一个依靠。
“你实现了长久以来的梦想,我见到了父亲,得到了爵位……可你呢?你为什么在那之后,反而越来越不幸?一个人那么孤独……所以才把一切都寄托给神明,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是这样吗?”
“我甚至……憎恨过你。为了逃离你的管束,我有时候……希望你彻底消失。所以,这是报应吗?妈妈……这是你对我的……报复吗?”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突然,一团火光凑到他眼前。法尔纳塞举着火把,手臂微微颤抖,脸颊因激动和泪水而涨红,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拿着,”她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这次,由你来放火。”
塞尔比高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她。
法尔纳塞眼中闪烁着疯狂与绝望交织的光芒:“证明给他们看!那个女人,不是你的母亲!你再发一次誓,你的主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现在是,以后也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像一头受伤的野兽。
火把的光芒跳动着,映着塞尔比高苍白的面孔。他缓缓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冷的木柄。火焰的温度炙烤着他的皮肤,也似乎要将他的灵魂一同点燃。
我们在埋葬什么……在烧毁什么……究竟是从什么中得到了解放,又被什么东西永远地束缚住了?
他最终还是点燃了那堆早已准备好的木柴,火舌迅速吞噬了疗养院那栋破旧的建筑,浓烟滚滚,直冲云霄。人群爆发出零星的欢呼,赞美着大小姐的果决和骑士团的功绩。塞尔比高站在火光前,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在那之后的三个冬天,温迪米翁家的宅院,那个曾经囚禁着他们的圣都,是不是又一次被厚厚的积雪掩埋了呢?谁也不知道。
离开了那个他们曾以为永远无法挣脱的迷宫,如今,他们正行走在遥远旅途的天空之下。
“雪好像小一些了,我们出发吧!”法尔纳塞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塞尔比高默不作声地跟上。他们追逐着那个传说中的黑衣剑士和灰衣剑士,像两簇不甘熄灭的火焰,执拗地想要融化这世间的冰雪。一路行来,他们竟也见到了太平道道士们的布道,那些人宣扬着一种朴素的、不分贵贱的平等,与他们过往所见的一切都截然不同。
雪地上,只留下两行渐行渐远的脚印,延伸向未知的远方。
暴风雪愈发紧了,雪片子抽打在脸上,带着刮骨的寒意。格斯对这一切仿若未觉,他此刻的心情,竟是难得的轻松。脖颈间的黑色项链,“格斯之链”,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暖意,那是炎玲的手笔,通过它,铁炉堡中卡斯嘉的轻笑、埃琉德咿呀的呼唤,都仿佛近在咫尺。
“火箭跳!”格斯一声低喝,脚下坚冰炸裂,庞大的身躯拔地而起,手中重新锻造过的斩龙剑在空中划出沉重的弧线。剑身墨龙图纹似要活过来一般,随着剑势咆哮,将下方几只尖啸扑来的亡魂砸得粉碎。剑身更加宽厚,握在手中,那股沉甸甸的熟悉感让他心安。
落地,毫不停歇,“爆炸冲!”他如一头蛮牛般前冲,宽厚的剑身裹挟着劲风,直接撞入亡魂最密集之处。气浪翻滚,那些虚幻的影子在接触到剑锋的刹那便发出凄厉的哀嚎,继而溃散。这些自《强身健体三十二式》筑基后悟出的招式,大开大合,正合他此刻心境,用起来畅快淋漓。
亡魂却似无穷无尽,从风雪深处不断涌来,发出令人心悸的哭嚎,伸出虚无的爪牙,试图攫取生者的温暖。格斯被数道黑影缠住,他深吸一口气,腰腹发力,“旋风斩!”巨剑随之舞动,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黑色圆环,靠近的亡魂尽数被绞成碎片,一时间,他周身数丈竟清出一片空地。
他这次本想带着卡斯嘉和埃琉德一同出门寻找妖精岛,毕竟他一刻也不想与她们分开。但高大宝说得对,卡斯嘉的情绪刚刚稳定,有埃琉德在身边,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茫然失措。埃琉德也太小了,铁炉堡有哥特、艾丽卡、里基特他们照料,还有剑灵炎玲坐镇,远比颠簸的旅途更适合他成长。想到这里,格斯出剑更是迅猛,每一击都充满了守护的力量。
另一边,高大宝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他优哉游哉地躺在山河社稷剑匣上,任凭剑匣悬浮在半空,纹丝不动。风雪似乎都绕着他走。他单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格斯瞥了一眼,忍不住道:“你就不能装装样子?”他说话间,又一剑将一只试图偷袭的亡魂劈成两半。
“嗯?”高大宝眼皮都未抬,只是嘴角微微上扬,“我在神游太虚,感悟天地至理,顺便清理一下杂兵。”
话音刚落,那古朴的剑匣表面符文流转,射出数十道凝练的剑芒。每一道剑芒都精准无比,或是如山岳压顶,或是似江河奔流,将格斯前方一大片试图重新聚集的亡魂穿透、撕裂。剑匣中仿佛自成一方小天地,剑意吞吐间,便有无穷变化。此刻的高大宝,确有几分剑仙御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从容。
格斯哼了一声,不再理他,专心对付眼前的敌人。高大宝这惫懒的模样他早就习惯了,不过这家伙的实力确实深不可测,尤其是这剑匣,简直是作弊一样的存在。
高大宝似乎真的只是“顺便”出手,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调整剑匣内部二十四节气剑意的流转,使其更加圆融。这山河社稷剑匣融入了格里菲斯那诡异血液的灵性后,虽隐患已除,但其潜力远未被完全发掘。每一次运转,都是一次淬炼与熟悉。他能感觉到,这剑匣正在与他的太上剑心产生更深的共鸣,每一次剑意喷薄,都比上一次更加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