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涵的话如同在死寂的潭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
指挥所内陷入了长达数秒的绝对寂静。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每个人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
“回……回去?”顾小兰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怀里的美乐似乎感受到她的激动,不安地扭动着。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混杂的情绪——震惊、茫然,还有一丝被这疯狂想法点燃的、微弱的光亮。回到那个有充足食物、没有战争、可以安心读书吃糖的世界?这个念头像是一剂强效的麻醉药,暂时麻痹了连日来饥饿和死亡带来的痛苦。
苏羽的反应最为剧烈。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他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林默涵,嘴唇哆嗦着,结巴得几乎语无伦次:“回…回去?老…老大!你…你是认真的?!那…那次爆炸…是…是意外!我们…我们根本不知道原理!连…连理论基础都不完善!这…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作为团队里对技术理解最深的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时空穿越的荒谬与不可能。那更像是一场无法复制的灾难,而非一条可以规划的道路。
回去?这个词语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刻意尘封的记忆闸门。实验室里刺目的白光,失控的能量读数,身体被撕扯扭曲的剧痛……那些画面让他不寒而栗。他们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现在竟然想要主动重现那个过程?这无异于自杀!而且是以一种比饿死、战死更加不可预测、更加恐怖的方式!他下意识地想要否定,想要用他所知的全部物理定律来驳斥这个荒谬的想法。可是,当他看到林默涵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看到顾晓婷微微蹙起却并未立刻反对的眉头,看到柳青妍和陈知谨脸上那茫然中透出的一丝希冀,他反驳的话堵在了喉咙里。或许……或许在绝境面前,连最严谨的科学工作者,也愿意去抓住那根名为“奇迹”的稻草?
顾晓婷是众人中最快冷静下来的。她没有像苏羽那样激动,也没有像顾小兰那样瞬间被希望捕获。她微微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林默涵的想法。“回去?”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怎么回去?像来时一样,再制造一场无法控制的爆炸?且不说我们能否重现当时的条件,就算能,你怎么保证我们不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或者被抛到另一个更糟糕的时空?甚至……把整个青溪城都卷进去?” 她的问题如同冰冷的匕首,一刀刀刺向这个计划最脆弱的核心——不可控性与巨大的风险。
回去?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飞速旋转。理智告诉她,这太疯狂,太不切实际,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但另一个声音却在提醒她,留在这里,结局已经注定——城破人亡。至少,“回去”这个选项,代表着未知,而未知,就意味着可能存在一线生机,无论这生机多么渺茫。她看着林默涵,明白他提出这个想法,并非一时冲动,而是被现实逼到了墙角后,唯一能想到的、打破死局的方向。她需要评估,评估这个疯狂计划的可行性与代价,哪怕只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柳青妍和陈知谨则完全处于茫然状态。对他们而言,“回去”这个概念过于超乎想象。柳青妍只是隐约知道圣公几人来历神秘,拥有不可思议的知识和能力,但“回到来处”这种说法,依然让她感到无所适从。陈知谨更是捻着胡须,眉头紧锁,试图用他饱读的诗书经义来理解这近乎“飞升”或“破界”的言论,却发现脑中一片空白。
林默涵迎接着众人各异的目光,他知道这个想法听起来多么惊世骇俗。他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疯狂,也知道其中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们并非要盲目地重复那场意外。我们需要的是理解,是控制。”
他看向苏羽:“苏羽,你说得对,我们不知道原理。但我们现在有了那次意外的‘结果’——我们来到了这里。这就是最大的研究样本!我们需要复盘,需要分析一切可能导致穿越的因素。能量?场域?物质?甚至是……特定的时空坐标?” 他的话语将那个恐怖的意外,重新定义为了一个可以研究的“现象”。
提出“回去”的想法,并非一时热血。这是他在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徘徊时,唯一能看到的一丝微光。他比苏羽更清楚其中的科学壁垒,但他也深知,科学本身就是不断打破认知边界的过程。他们能来到这里,就证明某些规律是存在的,只是尚未被理解。他必须给团队,给这座城一个希望,一个超越眼前饥饿与死亡的目标。哪怕这个目标遥不可及,也能暂时凝聚人心,转移注意力,为应对眼前的危机争取时间和空间。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那微乎其微的科学可能性,以及人性在绝境中对“生”的渴望。
“复盘?”苏羽喃喃道,林默涵的话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固化的思维。是啊,他们本身就是活生生的证据!那次实验的数据……虽然大部分仪器毁了,但他植入皮下的生物计算机或许还残留着一些碎片化的记录!还有当时实验室的环境、使用的材料、能量的波动模式……这些不都是可以分析的变量吗?一种属于科研人员的本能好奇心,开始压过最初的恐惧和否定。解决一个看似不可能的难题,不正是他最大的驱动力吗?
“我们需要一个绝对保密的地方进行研究。”林默涵继续说道,目光扫过众人,“苏羽,你负责牵头,列出所有你认为可能与穿越相关的因素,我们需要收集数据,建立模型,哪怕只是一个最粗糙的猜想。”
苏羽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眼神重新聚焦,闪烁着技术狂人特有的光芒:“我…我试试!我…我需要安静,需要纸笔,需要回想……所…所有细节!”
“晓婷,”林默涵又看向顾晓婷,“研究需要绝对的安全和资源保障。选址、保密、所需物资的调配,你来负责。同时,城内的稳定不能乱,对那些串联的势力,加强监控,必要时……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意思很明确,在启动这个终极计划的同时,现实的城墙绝不能从内部崩塌。
顾晓婷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地方我来找。物资……我会想办法。” 她知道这意味着要从本就极度匮乏的资源中,再挤出一部分来支持这个看似虚无缥缈的计划,这必然会引起内部的不满,但眼下,这是唯一的希望所在。
“青妍,小兰,陈先生,”林默涵最后看向另外三人,“城防、伤员、民心,依旧是我们的根基。这个计划,在取得实质性进展前,必须严格限制在我们几人之间。对外,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解释苏羽和他手下核心工匠的‘消失’,以及部分资源的特殊用途。”
柳青妍虽然心中仍有万千疑问,但出于对林默涵的绝对信任,她抱拳领命:“末将明白,城在人在。” 顾小兰也用力点头,虽然“回去”对她诱惑极大,但她知道,眼前的伤员更需要她。陈知谨则深深一揖,他明白自己无法理解那高深莫测的“归途”,但他会坚守自己的岗位,稳住他能影响的那部分人心。
会议在一种凝重而充满未知的气氛中结束。每个人心头都压上了一块新的、名为“希望”却也可能是“幻觉”的巨石。
苏羽立刻陷入了疯魔状态,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摊开能找到的所有纸张(甚至有些是废弃的军报背面),开始疯狂地书写、画图,试图从记忆的碎片中拼凑出那次爆炸的每一个细节。那些原本令他恐惧的记忆,此刻变成了亟待破解的密码。
顾晓婷的行动则更加隐秘和高效。她动用了“清风”最核心的力量,在城内寻找了一处废弃的地窖,位置隐蔽,结构相对稳固,并且有秘密通道可以通往城外,作为备用的撤离路线。她开始以“研发新式守城器械”为名,悄无声息地将苏羽列出的一些看似奇怪的物资(包括一些特定的矿石、金属,甚至要求收集雷雨天的雨水)运往地窖。
然而,现实的荆棘无处不在。
就在计划启动的第二天,城北发生了小规模的抢粮骚乱,几家存粮稍多的富户被饥民冲击,虽然很快被柳青妍带兵镇压下去,但混乱中死了几个人。饥饿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正在挣脱理智的牢笼。
杜恭虽然卧床养伤,但他手下的人并未完全安分。他们敏锐地察觉到资源调配上的一些微妙变化,虽然不明所以,但不满的情绪在积累。
更让人忧心的是,童贯的斥候活动范围越来越靠近青溪城,甚至有小股骑兵试图靠近侦查,似乎是在确认城内的状况,准备着下一次的进攻。
林默涵站在城头,看着内外交困的局面,心中清楚,他们是在与时间赛跑。必须在内部彻底崩溃、或者童贯发动总攻之前,在那个疯狂的计划上,找到哪怕一丝丝真实的、可以触摸到的曙光。否则,归途的微光,终将被现实的黑暗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