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湘北大地的枪炮声渐息,日军北撤,华夏军队默默舔舐伤口、收复失地之际,远在千里之外,仿佛被长江与群山隔绝了战火的重庆南山别墅内,却是一派截然不同的宁静与温馨。
顾家生正享受着一段难得的、近乎“退休”般的生活。
两位娇妻,沈疏影与白青瑶的孕期反应需要人细心照料,家中琐事、未来的育儿计划也占去了他大量的心思。
他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扑在了这小小的家园里,颇有些“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意味。
直到,一个直接来自总裁官邸,无比急促的电话到来,才打破了这段难得的宁静。
“是,是!学生明白,立刻就到!”
顾家生放下话筒,脸上残留的温和笑意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军人接到紧急命令时的肃然与凝重。
他甚至来不及向面露忧色的妻子们多做解释,只匆匆交代一句“有紧急军务”,便换上军装,在顾小六等一众卫兵的护卫下风驰电掣般赶往总裁官邸。
一路上,他心中闪过无数的猜测。是北边苏德战局有变化?是太平洋方向美日谈判破裂了?还是……国内哪处战线又出了大纰漏?他唯独没有想到,或者说,在他那因“居家”而略显迟钝的战略感知中,暂时“遗忘”了长沙。
当他快步走进那间熟悉又压抑的办公室后,看到“老头子”那比往日更加阴沉、甚至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怒与痛心的脸色时,他心中咯噔一下。
“你来了。”
总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他将一份厚厚的战报摘要推到顾家生的面前。
“看看.....这个薛伯陵打的什么仗?简直一塌糊涂!”
顾家生拿起战报,快速的浏览起来。他越看心就越沉。第二次长沙会战……日军攻势……汨罗江溃退……侧翼登陆……长沙失守……各军损失惨重……虽然最终日军撤退,恢复战线,但国府军付出的代价触目惊心,战略上完全被动,堪称一场惨胜,或者说,是一次战术上的严重惨败。
一股复杂的情绪猛地蹿上了顾家生的心头。
首先是震惊与懊悔。他是穿越者,是知道长沙会战打了好几次的,但具体是哪一年哪一月打第二次?日军的进攻路线、阴谋诡计、薛跃的指挥失误点在哪里?他是并不清楚的。
他只知道“薛跃赢了”成就“战神”之名之类的极其粗略的概念。
上课时那段关于“抗战相持阶段重要战役”的历史,早已随着当年老师的讲授和他自己的上课开小差,化为了破碎的、无法拼凑的记忆片段。
“我……我要是能记得清楚些……哪怕只是大概的时间……”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随即就被更深的无力感淹没。
他死死攥着这份沉重的战报,一个声音在心底尖锐地回响:
“你早知道会有长沙会战!你为什么没有预警?你为什么没能改变历史?你这个穿越者是干什么吃的?”
但紧接着,另一个更清醒、更苦涩的声音压倒了自责。
“记得又怎样?你记得什么?”
是啊,他记得什么?前世的他,不过是个淹没在茫茫人海中的普通社会底层人士。对历史的兴趣,仅仅止步于知道几个响亮的着名会战:“台儿庄”、“淞沪”、“武汉”、“百团大战”和它们所象征的意义。
而至于这些战役具体发生在哪年哪月,双方指挥官是谁,兵力是如何部署的,战役转折点又在何处……这些构成历史血肉的细节,对他而言,只是一团遥远而模糊的记忆。
在那些为了生计而奔波的日常里,谁会去背诵一场发生在八十年前的战役的每一天战况?那是历史学者研究的东西,不是一个挣扎于“吃饱”与“搞钱”的普通人会装载的记忆。
即便他侥幸记得一句“四一年秋,长沙又打了一仗”的笼统信息,又能如何?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种近乎荒诞的虚脱。难道要他冲到第九战区长官部,对着沙场宿将薛跃拍桌子,嚷嚷些“小心调虎离山”、“注意侧翼登陆”的车轱辘话?
且不说对方会把他当成疯子或妄人,他顾家生此刻的身份与位置,决定了他根本无能为力。
他的嫡系部队,他的枪杆子,远在三晋之地的黄土高坡。
而在这冠盖云集的陪都重庆,他除了身边寥寥的卫兵,调不动任何一兵一卒。他的“先知”,在没有相应权力和实力作为支点的情况下,不过是无根浮萍,空中楼阁。
这不是点一下鼠标就能投送兵力的战争游戏,这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的现实。
他的声音,还无法穿透这国民政府重重官僚体系和战区壁垒,抵达千里之外那瞬息万变的战场。
深深的无奈,混合着一种“知晓结局却又无法改写进程”的憋屈感。
他对前线将士牺牲的痛惜是真的,对自己“无能”的懊恼也是真的。
在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个时代里那些奋力挣扎、血战求存的芸芸众生,本质上并无任何的不同。
“我们都是被历史洪流裹挟向前的尘埃!”
即使多了一抹来自未来的、模糊的微光,个人在关乎国运的战争巨轮面前,其力量依旧是渺小而有限的。
历史有其沉重的惯性与尊严,它并非任人可以随意涂改的剧本。
有时你自以为撬动了一个支点,殊不知那汹涌的历史潮流,可能会在下一个拐角,以一种更残酷的方式,将一切推回你熟悉的轨迹。
这份明悟,并不让人轻松,反而加重了他肩头的分量。
它意味着,前路没有“剧本”可抄,每一步,仍需在迷雾中凭智慧、勇气,乃至血肉,去真实地搏杀。
“校长!”
顾家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向总裁。
“学生……对此,深感痛心。此战教训,极为深刻。日军战术狡诈,我军情报部门的失职与薛长官的判断接连失误,都有干系。
然此战过后,我军主力未溃,最终仍将日军逼退,薛长官能在逆境中收拢部队、组织追击,已属不易。眼下,当务之急是总结教训,整补部队,稳固防线,并……密切注意日军下一步动向。经此一役,敌我消耗皆巨,但敌之战略重心,恐已不在华中一城一地之得失了。”
他的这番话,既是对眼前失利事实的沉痛承认,也谨慎地避免了在伤口上撒盐,更悄然将总裁的思绪从一场战役的得失,引向更宏大的未来。
此刻,萦绕在他心头的,不再仅仅是长沙一战的得失。一种远比湘北战局更强烈的“倒计时”感,正随着1941年深秋的寒意,悄然弥漫着。
是的,有一件足以颠覆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天平、重划世界格局的“大事件”,其发生的时间与标志性意义,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记忆里,远比某次会战的具体细节清晰得多。
现在已是十月,那个点燃太平洋火药桶的时刻,快了。
真正的风暴,从来就不只在华夏的山河间酝酿。它即将在那片广袤的汪洋蔚蓝之上,以一种震惊世界的方式悍然爆发。
那将不再是一场区域性的攻防,而是一场将全球主要力量都卷入旋涡的世界性大战的真正高潮。
对于他和这个正在血火中不屈抗争的古老国度而言,那既意味着空前严峻的挑战与更复杂的局势,也蕴藏着挣脱孤军奋战困境、迎来真正战略转机的历史性窗口。
他此刻在长沙战事上的“无力”与“失语”,恰恰是一种残酷的提醒:
个人的先知与微薄之力,无法逆改每一段既定的历史进程。然而,这种认知并非令人沮丧的终点,反而让顾家生更清楚地看到,哪些是个人无法撼动的洪流,而哪些,又是在洪流转向时,可以凭借准备、实力与决断去把握、去影响的契机。
他必须时刻准备着,当那声注定震惊世界的巨响传来,当全球战略的天平开始剧烈摇晃时,他自己,以及他所能影响的力量,已经做好了准备,能够不再缺席于那个真正属于他的、可以奋力一搏去改变国家命运的关键时刻。
(第十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