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四一个猛子扎进路边草丛,没命地狂奔,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他这会儿才琢磨过味来。怪不得那小掌柜敢辞退所有镖师,敢情是有枪啊!任你拳脚功夫再硬,又能快得过枪子儿?
他一口气跑出三里地,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前阵阵发黑,重影乱晃。忽然觉得小腹下一阵抽痛,伸手一摸,湿黏黏一片,抬手就着月光一看。乖乖!满手是血!
“嘶——”他倒抽一口凉气,这才觉出疼来,“中……中枪了?”
方才只顾逃命不觉怎样,此刻看清伤势,他两腿登时一软,“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孙老四有气无力地哼哼起来:“救~救命啊~~哪位行行好~~救救我~~”
不多时,还真有几个流浪汉闻声凑了过来,却只抱着胳膊,斜眼瞅他。
孙老四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哀求:“救~救我!快给我找个大夫!我有钱,一定重金酬谢!”
黑暗中,一个流浪汉模样的男人缓缓蹲下身,咧嘴露出一口黄牙:“四爷,您老人家好好瞧瞧,还认得我吗?”
他声音里满满的恨意,“托您的福,我祖上传下的宅子没了,全部家当充了债,如今沦落到跟野狗争口泔水过日子。”
他猛地啐了一口,哈哈大笑:“真是天道好轮回!没想到您四爷也有今天!”
他站起身,朝同伴们一挥手:“在城里咱动不了他,到了这荒郊野地,可就由不得他了!哥几个,扒光了他的衣裳,扔在这喂野狗!咱们这也算是替天行道!”
“你个杀千刀的……天杀的兔崽子……哎呦……疼死我了……”孙老四浑身再无半点力气,只能任由那帮人将他剥了个精光。他像一头被宰割后的死猪,赤条条地瘫在路心,鲜血无声地漫开,渐渐洇湿了身下一片地。
直到次日清晨被人发现,也依旧无人上前过问。赶牛车的路过,瞧见他只剩一口气,便顺手将他拖到道旁杂草堆里,自顾自摇着鞭子进城去了。路上人来人往,竟没一个人朝他多看一眼,仿佛那不过是一摊烂泥、一条野狗。
那边的二辉子也不好受,这一夜魂飞魄散,两条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哆嗦了一晚上都没停。
他试着站起来,“啪”的一声枪响,又腿软跌坐下去;站起来,“啪”又是一声,仍站不稳。直到这会儿,腿肚子还抽筋似的乱颤。
好不容易枪声歇了,宋少轩练完枪也走了,他这才连滚带爬往城里赶。谁知半道竟撞见赤条条的孙四爷!那副惨相,看得他脊背发凉。
这小掌柜的,手段也太毒了!他不敢细看,紧闭双眼跌跌撞撞往前走,一到家就死死关上房门,瘫在炕上两眼发直,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一般。
就这么过了几日,天叔带着一只锦盒,特地约了圈内几位有实力的藏家聚在宾馆。这次小聚不为别的,正是要出售那件寄售的宝物。
“真是好东西啊,老董,这回你就别跟我争了。”一位老者将贴眼式放大镜推上额头,目光仍恋恋不舍地流连于那漆器之上,“归我了,成不?”
“不成。”老董回答得毫不客气,“明代的漆器,能保存得这么完好的可不多见了。天哥,我出五十,一口价,怎么样?”
“嘶~~你这老小子,真是志在必得啊?”另一人听得直摇头,顺手拿起桌上的航空毯,朝天叔问道,“天哥,要不咱搭一把?”
“成,”天叔爽快应道,“那咱就搭一把。”
………………
“成交!”
没过几天,小钊也在江南将那尊青花观音像顺利出手,卖了个相当不错的价钱。至此,宋少轩受托的任务总算圆满完成。
他将一摞银票交到何建轩手中,含笑说道:“何爷,幸不辱命,请您点清了收好。”
“那我可就安心了。这宅子……我也打算卖了,从此安心去南方,再也不回这地方了。”何建轩长叹一声,起身郑重向宋少轩道谢,之后便径直去了牙行。
可他万万没料到,这消息竟传得如此之快。才刚过午,他家门外就已围满了人。来的尽是琉璃厂一带的掌柜。
为首的是瑞福斋的崔掌柜,一见何建轩便开门见山:“何少爷,我看上您这宅子了。我不还价,您立刻搬走,银钱立付。”
他稍顿片刻,又冷冷补上一句,“但有一点:您得空手离开。这屋里所有东西,一件也不准带走!”
“成吧,五千两如何?”何建轩略一沉吟,报出了价钱。
“痛快!这是银票。”崔掌柜二话不说,抬手招来钱匣,点齐银票递过去,“请您这就移步,咱们公证完契,您便可自便了。”
何建轩接过银票,随他步入厅堂。在两位老者的见证下,重立契书,这祖宅便如此易主。他几乎是被人半推半送地请出了世代居住的老宅,孑然一身朝车站走去,身后一砖一瓦再与他无干。
他前脚刚走,琉璃厂一众掌柜便迫不及待地涌入院中,翻箱倒柜,恨不得将每片砖瓦都掀开查看。可搜出来的,多是些破旧杂物,值钱的玩意儿寥寥无几。众人面面相觑,大呼上当,急忙找来知情的王财细问缘由。闻得结果,无不垂头丧气。难道赫赫何家,竟已败落至此?
直到孙掌柜从内室捧出一叠泛蓝的证券纸片,大家方才如梦初醒,一时捶胸顿足,懊悔不已。原来何家的家底早已被这些虚无缥缈的纸券掏空,他们竟还巴巴地指望捡个天大的漏。众人悻悻然商议一番,最终决定将这宅子转手出售,所得银钱按份分派。
何家这场兴师动众的闹剧,至此终于收场。范五爷冷眼旁观,却将这一切默默记在心里。就连他周遭的友人圈中,也都听闻了宋少轩这位小掌柜的名头,办事利落,更难得的是,不贪不占,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