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三的心眼子最多,盯人更是有一手。他才不会像无头苍蝇似的瞎撞,径直就往李家对过的羊杂铺子去了。
眼见四下没人,他一屁股坐下,扬声喊道:“来碗羊杂汤,俩死面火烧。”
“好嘞,您稍等……”摊主起先还乐呵呵地应着,抬眼看清是他,脸唰地就耷拉下来,“我说是谁哪,声那么耳熟,原来是你这个死耗子。咱往日可没有交情,别到我这儿打秋风。我这是小本买卖,经不起你折腾。”
章老三尴尬地咧了咧嘴,在怀里掏摸半晌,摸出一串铜板,往桌上一撂,叮当作响。他赔着笑说道:
“瞧你说的,我是那不给钱的主儿?你看,钱在这儿。东西我也不吃你的,就问个事儿。这李家少爷,平常跟谁走动的勤?有没有什么固定的出门时间?”
摊主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你上别处打听去,我在人家门口干买卖,还能卖了人家?我说你换个主儿祸害去,李家可是好人,书香门第。你这缺德买卖怎么老盯着好人整啊!”
章老三眼皮都没抬,又摸出一串铜板往桌上一拍:“坏人我敢整吗?我就问个信儿,这点钱还不够?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难不成还能漏出去?这么轻快的钱都不想挣?”
摊主脸上掠过一阵挣扎,喉结动了动,片刻后还是上前一把将铜板揣进怀里,压着嗓子道:“平日里就数跟常家大少爷、陆家公子走得最近。行了你赶紧走,我可什么都没说。”
得了准信,章老三脸上泛出得意的笑。这些小市民的脾性他摸得透透的。不偷不抢就算守着本分,背后不嚼舌根就算有家教,真能看着好处还闭紧嘴的,能有几个?
别看这摊主为了几十个铜板就松了口,实在是这铜板在当下金贵得很!他起早贪黑忙一整天,挣来的也不过就是这点铜板罢了。
章老三得了消息,并未急于动手,只一心打探那两人的底细。常家大少爷的情况他不用多问,本就是熟得不能再熟的人物。
常三爷常来茶馆,他父亲和哥哥没少来这儿找他。自从常老爷过世,家里没了往日的排场仪仗,这么看,这一家倒是可以下手的。
至于陆家,他却得好好掂量。陆家老爷子还在高位坐着,稍有差池就容易引火烧身。何况陆嘉明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虽说书读得不错,却半点不思进取,实在不像是能成事儿的样子。
于是他把心思全放在了常家大少爷常载明身上。这人书读得好,曾在同文馆陪读,结识了不少大官家里的少爷,思想激进,受洋务影响很深。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他要找的突破口!
章老三拿定主意,掏出一把铜钱递给摊主:“你替我盯着他,什么时候出门、跟什么人走,都给我记牢了。放心,好处少不了你的。”
交代完,他径直往常家赶,打定主意要死死盯住常载明,寸步不离地跟着。说来也巧,这一幕恰好被宋少轩看在眼里。
原来宋少轩刚从直播间私信里得知对方想要些有特色的服饰,于是揣着银票就出了门。这还不简单,去瑞蚨祥买便是。
就这么撞上了。宋少轩心里犯嘀咕:这章老三是出了名的无利不起早,今儿个在常家门口鬼鬼祟祟,准没什么好事。
他不动声色找了家铺子,要了碗热汤面,边吃边盯着章老三。心里那点好奇心勾着,倒想瞧瞧这货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常载明刚出门,章老三就悄没声地跟了上去。宋少轩立刻撂下四个铜板,起身跟了过去。
这一跟还真看出些名堂。常载明走了没多远,进了一家会馆。章老三也想跟着往里钻,门房里的壮汉伸手就把他拦住:“有拜帖吗?或是有相熟的人引荐?都没有的话,这地方你进不去!”
章老三一愣,这才抬头细看,黑漆牌匾上四个鎏金大字赫然是“粤省会馆”。他顿时泄了气,这等地方本就不是他能踏足的。
宋少轩瞅着章老三悻悻转身的背影,眉头一皱,走上前问门房:“伙计,刚才那人是咱那儿的痞子。我瞧着他鬼鬼祟祟有些蹊跷,您可知他为何想进会馆?”
壮汉抱拳行了个礼,看向章老三背影时满脸鄙夷:“这位爷,那人长得跟“鼓上蚤”似的,我老远就瞅见了,哪能放他进来!他还一路跟着常大少爷,我看八成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儿可是重要的……”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老者几声咳嗽,把他的话截了回去:“咳咳咳,小五,看门就好好看门,哪来这许多废话!闭嘴,打起精神来!”
宋少轩见触了人家忌讳,忙道了谢,转身离开时暗自琢磨:章老三找上门,一准没好事。可他死盯着常家大少爷,图的是什么?
目光扫过那块招牌,他忽然明白了——粤省会馆!往后那一系列变革,正是从这地方燃起了第一簇火苗。
老人的咳嗽,壮汉的欲言又止,让他猜到,常载明多半是跟南方革命党有牵连,章老三怕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敲一笔横财。
宋少轩念头一转,便盘算清楚了:他们在里头议事,想必得些时候。不如先去采买衣物,回头再来找常载明。
旁的闲事他可以不管,可若是牵扯到革命党,他没理由袖手旁观。没有这些人前赴后继,华夏崛起又从何谈起?自己虽没什么大本事,但若真瞧见了风险,知会一声总是能做到的。
他先去了大栅栏,挑了两件中等身材的湖绸马褂。料子是上好的,做工也精细——一件带着金丝暗绣的福字纹,另一件则是少见的翻毛皮款式。让店家仔细包好,出门叫了辆人力车,径直往粤省会馆去了,打算在那儿等着常载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