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汉斯在城主府外的阴影处与我分别。
这位缄默翁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专业情报人员的冷静姿态。
“大人,”他压低声音,“我建议您尽快离开锈铁城。”
“腐根社的侦察小队出现在这里,说明古树天敌确实想用链式枯萎巨炮射点什么,这里很快就会变成是非之地。”
我掂量着手里汉斯塞给我的麻醉药剂,漫不经心地点点头:“等把该拿的东西拿到手再说。”
汉斯向我行了一礼:
“那么容我先行告退。”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艾拉硝,“还有那份潜力评估报告,恐怕要重新撰写了。”
说完,他身形一晃,消失在小巷深处。
我转身看向等在一旁跃跃欲试的艾拉硝。
这小丫头已经迫不及待要带我去抄她老爹的小金库了。
我和艾拉硝偷偷潜入了城主府内劳伦斯城主的私人区域。
凭借艾拉硝这个家贼的精准指引,我们很快找到了那个隐藏在一幅巨大战斧装饰画后面的密室入口。
密室不大,但东西不少。
几箱金币闪闪发光,角落里果然有一箱贴着军方封条的特供麻醉药剂,劳伦斯这老小子存货还真不少。
我的目光扫过墙壁,凭借圣域的感知,很快发现了一处暗格。
我好奇上前,轻轻一按,暗格无声滑开。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几十枚记忆水晶,水晶表面还贴着标签。
艾拉硝好奇地凑过来,看着标签念出声:
“魅魔女教师的特别辅导、触手的爱心料理教室、双生花兽耳娘的同步率测试,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又拿起另一枚,标签更加抽象:“夺心魔紫卡紫拉:潮湿蠕动的幽邃之所,未删减版。”
“夺心魔?”艾拉硝皱起眉,她对这种生活在螺壳舰高塔,擅长心灵能力的生物有所耳闻,但了解不深。
“紫卡…紫拉?幽邃之所?这是某种秘境记录吗。”
“莱德,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抽了抽嘴角,何止是知道,我大概还了解这里面是什么。
“未删减版……难道之前还有删减版?”
艾拉硝嘀咕着,大概是出于一种学术探究的好奇心态,激活了记忆水晶。
没有绚烂的画面,没有激昂的音乐。
只有一片极其不雅的、扭曲蠕动的、纠缠在一起的影像碎片,伴随着令人面红耳赤的、黏糊糊的声响。
那画面之直观,细节之丰富,远超她这个年纪所能理解和接受的范畴。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艾拉硝的小脸瞬间煞白,拿着记忆水晶的手颤抖起来,眼看那枚记忆水晶就要脱手掉落。
“小心点,这玩意儿内容劲爆,制作成本也不小。”
我眼疾手快,接过艾拉硝手中的记忆水晶。
记忆水晶入手,我立刻切断了魔力供给,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影像和声音戛然而止,房间内顿时恢复了安静,只剩下艾拉硝急促的呼吸声。
她脸色茫然,大眼睛空洞无神,似乎大脑为了保护自己,暂时拒绝处理刚才接收到的爆炸性信息。
随后似乎又回忆起来,表情变得难以置信,瞳孔从涣散到聚焦,苍白的脸颊上迅速涌上血色。
最后,彻底凝固。
她张着小嘴,发不出一点声音,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看到了什么宇宙真理在她面前崩塌又重组成了一个充满触手和不可名状低语的诡异形态。
我看着她那副世界观遭受重击的样子,忍不住吐槽:
“你看起来好像三观被扔进粉碎机了一样。”
“所以说啊,好奇心害死猫,未删减版这种东西是能随便看的吗?”
艾拉硝猛地回过神,用一种梦游般的语气,喃喃自语:“不是,这…这不对啊…”
“我爹血指劳伦斯,冠军前塞血战三载,身上二十七处致命伤,功列拜尔熔炉军功台前列。”
“拜尔王亲自挽留,熔炉行者降下赐福,可他拒绝了受封贵族,放弃了宁芙城的荣华富贵,自愿来到东境的锈铁城,连赐封的庄园都抵押起来,给锈铁城武装军备,他一生戍边,为了拜尔几乎奉献了一切。”
“我母亲走得早,他也没有再婚,一辈子好像除了我这个不省心的女儿,就没别的念想了。”
“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完美的英雄,铁血的战士,没有瑕疵的骑士…”
她又挑起一枚魅魔女教师水晶,似乎是不可置信,声音都在发颤:
“可…可这么一个完美的老爹!他私下里居然好这口?!喜欢看这些玩意儿?!这比我知道他偷偷有个小金库的冲击力还要大一万倍啊!”
我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从你的话里,我仿佛听到了某种滤镜破碎的清脆声响。看来你对你爹的认知,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艾拉硝呆呆地点头:
“何止是新世界,这简直是跨世界级别的认知颠覆…我得缓缓…我需要做个实验爆炸一下来冷静冷静。”
我一把按住这丫头的肩膀,及时阻止了她下意识就去摸腰间工具包。
看样子艾拉硝真想现场搞点爆炸来给自己冷静一下。
“打住!”
“你想明天全锈铁城都知道我们半夜来抄你爹的小金库吗?还是想让你爹以为古树天敌打过来了?”
艾拉硝被我按住,挣扎了一下,但总算从那种世界观崩塌的状态恢复回来。
只是小脸上还残留着强烈的震惊和茫然。
“可是…”
她委委屈屈地指着那堆记忆水晶,
“这…这冲击力太大了!比我第一次计算出湮灭射线能量溢散公式时还炸脑子!我爹他、他光辉伟岸的形象啊!啪!没了!”
“没了就没了,”
我松开手,反正又不是我的光辉伟岸形象在杰哥和莉莉丝心中消失。
“人有点特殊爱好怎么了?总比你爹真是个毫无瑕疵的骑士要真实可爱点。”
“至少证明他还是个活人,不是被规训的傀儡,他有自己的欲望和嗜好。”
我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客气地将那半箱特供的麻醉药剂收进我的法师袍。
这才是本次行动的硬通货目标。至于那些金币和记忆水晶…
我犹豫了一下,只拿走了少量金币作为救他女儿的劳务费,随后把水晶都收拾好,关闭暗格。
那些水晶还是留给劳伦斯自己欣赏吧,毕竟是人家的私人珍藏。
“走吧,”我拍了拍还在对着暗格发呆的艾拉硝。
“虽然你爹在你心里的形象已经从完美英雄变成变态老色批了,但还是给他留点当爹的尊严吧。”
艾拉硝这才如梦初醒,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我溜出密室,嘴里还在嘀嘀咕咕:
“…怪不得他每过一段时间,眼神都会变得深邃悠远,我还以为他在思考国家大事,原来是在回味…”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用力甩甩头,试图把那些可怕的联想甩出去。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
她小声哀嚎,“以后我还怎么直视我爹那张严肃的脸啊!”
我心里默默给劳伦斯城主点了一根蜡。
看来今晚之后,这对父女之间的相处模式,恐怕要变得非常有趣了。
与艾拉硝在城主府外围告别时,这小丫头片子居然还有点依依不舍,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莱德,你以后会一直在锈铁城吗?或者…我去哪里能找到你?”
我想了想,把我和莱蒂思居住的地址交给艾拉硝。
嘱托她不要泄露我的身份后,我便融入阴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回到卡元为我准备的住所后,我原本打算回房整理一下关于古树天敌的信息。
但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和笑声。
是莱蒂思和麦穗在说话。
我放轻脚步,靠近门边,这可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有点好奇。
里面的对话相当正常,甚至有些过于日常。
“麦穗,你说这个月桂精油真的能提亮肤色吗?我感觉我这几天跟着莱德东奔西跑,皮肤都糙了!”
“嗯,有效的,宫廷法师调配的配方里常用到这个,不过要搭配睡莲凝露效果更好。”
“真的吗?那明天我们去市集看看有没有卖的!”
“好,我知道有几家店铺品质不错。还可以看看有没有温和的磨砂膏。”
听到她们关于护肤心得的热烈讨论,没什么值得在意的,我准备回到房间去。
然而,聊天的气氛渐渐低沉下来。
莱蒂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迷茫和脆弱。
“麦穗…其实有时候,我会觉得…很空。”
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就像……就像突然被扔到这个世界上,没有来路,也没有归途,轻飘飘的,找不到根在哪里。”
“空?”
麦穗的声音变得沉稳起来,关切地问向她,“莱蒂思小姐,是有什么心事吗?”
“麦穗,我也不是不开心。”
“就是,有点怕。”
莱蒂思的声音更低了,“现在…我好像只有莱德了。”
“如果…如果他讨厌我,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他真的会…接纳一个这样的我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充满了不确定。
我在门外沉默地听着。
我知道她不是在说表象的“讨厌”,而是在倾诉她作为“历史之影”,对自身存在的迷茫。
麦穗的声音温和而肯定:
“莱蒂思小姐,虽然我和姐夫相处时间不长,但在我看来,他并非表面那样不拘小节。”
“他或许言辞锋利,行事难以捉摸,但我能感觉到,他对真正划入自己羽翼之下的人,有着超乎寻常的责任感。”
“莱德他很像我姐姐,关心人的方式总是那么别别扭扭。所以,请不必过于担忧接纳的问题。他若不愿,你根本不会在这里。”
莱蒂思似乎被这番冷静的分析安慰到了,轻轻嗯了一声,但情绪依旧有些低落。
听着她话语里那份无法掩饰的空茫感,我靠在门板上。
这种感受,我并不陌生。
当年我刚从蓝星被扔到这个充满魔法与怪物的世界时,举目无亲,格格不入,像一个走错了片场的演员,对过去的一切怀念至深,对未来的一切充满不安。
那种无根浮萍的感觉确实令人恐惧,幸运的是,在我最彷徨的时候,遇到了凯厄斯。
他教导我这个世界的语言,教我谋生立身的法术。
他没有追问我的来历,只是在我饿得眼冒金星时,递过来一块刚烤好的鹿肉,告诉我吃饱了才有力气想东想西。
他带我辨认森林里的草药,告诉我哪种嚼碎了能止疼,哪种泡水喝能解毒,让我一点点触摸这个陌生世界的脉搏。
他让我帮忙给受伤的动物包扎,看着独角兽重新站起来跑回森林时,我第一次在这个世界感到了某种存在的价值。
老凯厄斯从不讲什么大道理,他只是用耐心,带着我认识脚下的土地,头顶的星辰,还有身边那些鲜活的生命。
他让我明白,归属感不是凭空出现的,而是在日复一日的接触、劳作和一点点建立的联系中,慢慢生长出来的。
就像藤蔓缠绕着古树,一点点扎下根去。
或许,我对莱蒂思,也可以借鉴这种方式?
不必急于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或承诺,而是带她去经历,去感受这个世界的真实。
无论是美好的,还是残酷的。
让她在过程中,自己找到那个能让她安心的锚点。
就在我这片刻的失神间,门内的莱蒂思突然提高了音量,语气幽怨:
“莱德——你在外面吧?一个美少女都这样敞开心扉、自曝脆弱了,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你还不快点进来解锁安慰无助少女,缔结深刻羁绊这最后一个环节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哦!”
这个戏精。
我对着门板吐槽道:
“环节你个头!大半夜不睡觉,还演上苦情戏了。”
最后我还是补充了一句:“还有…根这种东西,走多了路,自然就扎下了,别想些有的没的。”
说完,不等里面回应,我便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门后安静了一小会儿,随即传来莱蒂思的声音。
那声音里没了之前的幽怨,而是带着一种轻快和浅浅的安心:
“知道啦知道啦…那就,慢慢走,慢慢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