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卫国的话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林默和肖雅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却又迅速被更深沉的疲惫和茫然吞没。官方?广播?残响者?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一个他们完全陌生的、正在试图对这场灾难进行定义和反应的“旧世界”体系的轮廓。但这轮廓是如此模糊,如此遥远,远不如眼前避难所里污浊的空气、幸存者们饥饿的眼神以及零微弱的呼吸来得真实。
“核心力量……”肖雅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苦笑。她扶了扶有些滑落的眼镜,手腕上的探测器屏幕光芒映在她苍白的脸上,显示着外界依旧混乱不堪的能量读数。她和林默一样,感受不到任何身为“核心”的力量感,只有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面对未知前路的沉重。
林默没有立刻回应周卫国的期盼。他拧紧水瓶盖子,将剩下的半瓶水小心地放在零的身边,然后抬眼,目光再次扫过这个拥挤、压抑的地下空间。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忘的孤岛,隔绝了外界的天翻地覆,却也感受不到任何来自“官方”或“组织”的暖意。有的,只是最原始的生存挣扎,以及因他们到来而悄然点燃的、微弱的希望火苗。
“周主任,”林默的声音因为干渴和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官方广播里,除了‘残响者’和寻求保护,还说了什么?关于外面的情况,关于这些……异常,有更多的解释吗?”
周卫国摇了摇头,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凌乱。“没有。广播很短,重复了几遍,只强调‘残响者’的重要性,要求上报和保护,说他们是应对危机的关键。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我们尝试过所有能找到的收音机频段,只有噪音,或者……更糟的东西。”
“更糟的东西?”肖雅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异常。
旁边那个之前拿着金属管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插嘴道:“有的频段里……不是人声,是奇怪的嘶吼,或者根本听不懂的低语,听着就让人头晕想吐!老张头就是不信邪,非要听,听完就……”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刚刚被林默安抚下来、此刻正裹着毯子瑟瑟发抖的中年女人,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连电磁波信号都被污染了。林默和肖雅对视一眼,心沉了下去。回廊对现实的侵蚀,比他们想象的更深入,更无孔不入。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仿佛有什么巨大而笨重的东西正在水泥地面上拖行。紧接着,是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来自地面之上,随即戛然而止。
避难所内瞬间死寂。所有幸存者都惊恐地抬起头,屏住呼吸,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孩子们被大人紧紧捂住嘴巴,发出压抑的呜咽。
周卫国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又来了……那些在雾里活动的‘东西’。”他低声道,“它们平时很少直接攻击建筑物,但有时候,会像这样……抓走落单的人。”
刮擦声持续了几分钟,然后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但那种无形的恐惧,已经如同实质的冰霜,冻结了每个人的心脏。
林默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目光更加炽热了。那里面不仅有期盼,更添了几分近乎迷信的依赖。在他们眼中,能一眼平息疯狂、被官方称为“关键”的“残响者”,或许是唯一能对抗外面那些未知恐怖的存在。
“我们……我们不敢出去找食物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带着哭腔小声说,“上次出去的三个人,只回来了一个,还疯了……”
“水也快没了……”
“这样下去,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绝望的情绪在蔓延。周卫国看着林默,那双经历过风霜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最后的恳求:“林先生,肖小姐,我知道你们刚经历了很多,需要休息。但是……请你们看在这么多条人命的份上,帮帮我们。至少,告诉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外面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怎么办?林默自己也想知道。他靠在冰冷的混凝土墙壁上,闭上眼,回廊中一幕幕生死搏杀的画面在脑中闪回。那些扭曲的规则,诡异的怪物,同伴临死前的眼神……与现实中的迷雾、疯狂的幸存者、信号中的低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末日图景。
他重新睁开眼,看着周卫国,看着那一张张惶恐而期待的脸。
“我们知道的,不一定比你们多多少。”林默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们经历的那个地方,叫做‘深渊回廊’。那里由各种致命的规则构筑,违反规则,就是死亡。我们拼尽全力,才活着走出来。”
他顿了顿,选择性地透露信息,既是为了建立信任,也是为了评估这些幸存者的接受程度:“现实世界发生的异变,很可能与‘回廊’有关。雾气、怪物、精神失常……这些都可能是‘回廊’力量泄漏、侵蚀现实的表现。”
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抽泣。尽管早有猜测,但从林默这个“亲历者”口中得到证实,依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至于官方……”林默继续道,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既然广播中断,信号被污染,意味着旧有的秩序很可能已经崩溃,或者正在艰难维持。等待救援,可能希望渺茫。”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一些人的心理防线,低声的啜泣变成了绝望的哀鸣。
“但是,”林默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周卫国身上,“‘残响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官方既然在灾难初期就识别并试图集结我们,说明至少有一部分力量意识到了问题的本质,并且认为我们是‘关键’。”他看向自己和肖雅,又看了看昏迷的零,“我们拥有的,或许不是毁天灭地的力量,而是一些……能够感知、分析甚至一定程度上影响这些异常规则的能力。”
肖雅适时地抬了抬手腕,探测器屏幕上的数据流安静地滚动着。“我们可以探测能量异常,定位危险源。”她冷静地补充,带着科研人员的严谨,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有种奇特的说服力。
“而刚才,”林默指向那个刚刚恢复平静的女人,“那种精神侵蚀,我或许能一定程度上进行干扰或安抚。”
他没有把话说满,但展现出的可能性已经足够。幸存者们眼中的绝望,稍稍退去,被一种混合着敬畏、好奇和重新燃起的希望所取代。
“所以,我们该怎么办?”周卫国问出了核心问题,这一次,他的语气不再是纯粹的求助,更像是在寻求合作的方向。
林默沉默了片刻,整理着思绪。他的头还在隐隐作痛,精神力远未恢复,但责任已然压下。
“首先,我们需要信息。”他清晰地说道,“关于这个避难所的详细情况,物资储备,人员构成和状态。关于你们所了解的、外面街区的情况,怪物活动的规律,任何异常的地点。”
“其次,我们需要制定一个短期的生存计划。固守这里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必须想办法获取更多的食物、水和药品。这需要冒险,但可以尝试利用我们的能力,选择相对安全的路径和时机。”
“最后,”林默的目光变得深邃,“我们需要尝试主动联系。不仅仅是等待官方的信号,也要留意……其他的‘残响者’。广播既然存在,就意味着我们可能不是唯一的幸存者。聚集更多的力量,我们才有机会弄清楚真相,找到出路。”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目标明确,瞬间将弥漫在避难所中的无助和恐慌驱散了不少,代之以一种紧张但有序的氛围。周卫国立刻行动起来,开始召集几个看起来还算镇定的人,分派任务,清点物资,汇总信息。
肖雅也开始忙碌,她利用探测器有限的电量,开始扫描避难所内部的能量环境,确保这里没有隐藏的空间裂缝或者精神污染源。
林默则守在零的身边,一边默默运转着那近乎枯竭的“真言回响”,试图加速恢复,一边消化着“残响者”这个身份所带来的巨大信息量。
政府的试图组建特殊部门,各方势力的复杂态度……周卫国转述的广播内容,像一扇窗户,让他窥见了回廊之外,这个正在剧变的世界的一角。
有人会寻求他们的帮助,将他们视为救星;也一定会有人恐惧他们非人的能力,将他们视为异类甚至威胁。而官方,那个曾经代表着秩序和权威的符号,如今态度暧昧不明,“保护”与“利用”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他和他的同伴,这些从死亡规则中挣扎出来的“残响者”,注定无法再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他们被抛入了时代浪潮的漩涡中心,既是应对危机可能依赖的“核心力量”,也是各方势力角逐中想要掌控或清除的“不确定因素”。
世界的改变,不仅仅是物理规则的崩坏和怪物的出现,更是旧有社会结构的瓦解和权力秩序的重新洗牌。而“残响者”,作为这剧变中诞生的新变量,他们的每一个选择,都将在这片废墟之上,影响着新秩序的走向。
林默低头,看着零沉睡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她也在这短暂的安宁中,感应着外界那汹涌的暗流。
他们回来了,但熟悉的家乡已沦为陌生的战场。而他们的战争,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残酷的舞台。
现实世界,正以它自己的方式,从最初的怀疑与混乱中,艰难地、不可避免地,开始接受并适应超自然力量的存在。而“残响者”们,站在了这场适应性变革的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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