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岳形神俱灭后扬起的、那带着最后一丝混乱能量余烬的尘埃,尚未在王座之厅悲怆而凝重的空气中完全沉降。
然而,一股新的、截然不同的危机感,如同极地的寒风,瞬间席卷了刚刚从荆岳自毁的震撼中稍稍回过神的林默团队。
是那位“净化者”老者。
他几乎在荆岳彻底瓦解的同一时刻,踏入了这片核心区域。他那双饱经风霜、此刻却燃烧着近乎狂热光芒的眼睛,先是极快地扫过荆岳消失的地方,那里空无一物,只有一丝令人不适的能量残渣正在消散。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或惊讶,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冰冷确认,仿佛荆岳的结局正是其所犯罪孽的必然报应。
然而,这目光仅仅停留了一瞬,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死死地锁定在了王座之上——那身躯庞大、缠绕着挥之不去的深沉深渊气息、如同亘古悲伤化身的守门人巨躯之上。
那股深渊气息,对于一生都在与“污染”、“畸变”、“不洁”作斗争的老者而言,无异于最刺眼的信号弹,最刺耳的警报。在他那被极端教条和无数次“净化”行动锤炼过的感知中,守门人身上那复杂难明、混合了自身悲壮牺牲与深渊侵蚀痕迹的状态,被简单而直接地解读为了一个词——
“污秽之源。”
他干瘪的嘴唇翕动着,吐出的词语低沉而沙哑,却带着钢铁般的坚定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在他非黑即白的世界观里,容不下任何灰色地带,尤其是如此强大、如此核心的存在,竟与那毁灭性的深渊力量纠缠不清。这,在他眼中,便是宇宙间最大的“恶”,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是必须被彻底“净化”的终极目标!
“阻止他!”林默几乎是嘶吼出声,他因之前过度使用“真言回响”而虚弱不堪,但此刻精神上的剧烈冲击让他强行压下了肉体的疲惫和头脑中针刺般的剧痛。他看懂了老者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毁灭意图,那是一种比荆岳的贪婪更加纯粹、因而也可能更加危险的疯狂!
秦武的反应最为直接。尽管左臂伤势不轻,鲜血仍在缓慢渗出,但他那如同磐石般的意志和守护本能,让他在林默出声的瞬间便已行动。他低吼一声,右脚踏地,坚实的地面仿佛都微微震颤,残存的“磐石回响”之力被激发,在他身前形成了一道虽然不如全盛时期厚重、却依旧坚固无比的淡黄色能量壁垒。他用自己的身体,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老者与守门人王座之间的路径上,眼神锐利如鹰,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警告。
肖雅的大脑则在飞速运转,试图寻找破解之道。“他的逻辑基点是将‘深渊关联’等同于‘绝对邪恶’!必须打破这个逻辑链!证据……我们需要证据证明守门人并非污染源,而是……受害者,或者是守护者!”她急促地对林默说道,同时目光扫视四周,希望能找到任何可以佐证他们观点的、来自这个大厅本身的线索。
零的感受则最为微妙和痛苦。她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地看着那“净化者”老者,又望向沉睡的守门人。在她的“同调回响”感知中,老者身上散发出的是一种极度紧缩、排斥、充满攻击性的“净化”意志,如同一个不断向内收缩、试图烧尽一切异物的白炽火球;而守门人那边,则是浩瀚、悲伤、疲惫,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韧与……包容。两种截然不同的“回响”在她感知中激烈冲突,让她感到一阵阵恶心和眩晕。“他……他的光,好刺眼……好冷……”她喃喃道,下意识地向林默靠近,寻求庇护。
然而,“净化者”老者对这一切阻挠和反应置若罔闻。他的全部精神,都已聚焦于他那神圣(在他自己看来)的使命之上。
“尔等……要让这污秽留存于世吗?”他缓缓抬起手,那并非荆岳那样充满掠夺欲望的姿态,而是一种带着殉道者般悲壮和仪式感的动作。他手中那柄造型古朴、通体由某种银白色金属打造、顶端镶嵌着一颗纯净棱晶的法杖(或者说,净化权杖)开始亮起。
那不是温暖的光,而是某种极度凝聚、极度排外的纯白光辉。光芒并不耀眼夺目,却带着一种仿佛能剥离色彩、分解结构、让万物回归“纯净”初始状态的可怕意味。权杖顶端的棱晶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代表着秩序与纯净的符文在流转、组合,发出细微却穿透力极强的嗡鸣。
“吾等行走于黑暗,只为焚尽污秽,播撒纯净。”老者吟诵着“净化者”的信条,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祷文,在这广阔的大厅中回荡,“此身已受诅咒,此心已染尘埃,唯净火可涤荡,唯毁灭可新生!”
他是在为自己即将采取的行动赋予神圣的意义,也是在坚定自己那不容动摇的信念。在他看来,林默团队的阻拦,不过是受蒙蔽者或妥协者的软弱表现,而他,才是那个敢于直面最终黑暗、执行终极净化的勇者。
“看清楚!他不是敌人!”林默强忍着头颅欲裂的痛楚,再次尝试沟通,他将残存的精神力注入话语,试图用“真言回响”的力量,哪怕只能传递出一丝真实的意念,“他在守护!他在对抗深渊!他身上的气息是战斗留下的伤痕,不是本源!”
蕴含着微弱“真言”力量的话语如同石子投入深潭,确实在老者那坚冰般的意志上激起了一丝涟漪。老者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纯白的光芒也出现了刹那的闪烁。
但也仅仅是刹那。
老者的眼神在短暂的迷茫后,变得更加锐利和……痛苦?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或许是守门人那悲怆的面容,或许是那缠绕的深渊气息中蕴含的无数毁灭景象。这景象非但没有引发他的同情,反而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如此强大的存在都被污染至此,这污秽是何等可怕!必须根除!
“伤痕?守护?”老者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愤的嘲讽,“正是这等模棱两可,这等妥协退让,才让污秽有了滋生的土壤!真正的纯净,不容一丝杂质!真正的光明,无需与黑暗共存!”
他的信念,在此刻显得如此偏执,却又如此……坚固。这是一种将复杂世界简化为二元对立的、令人绝望的坚定。
嗡——!
净化权杖的光芒骤然稳定下来,并且变得更加凝聚。那纯白的光辉不再扩散,而是如同液体般流淌,汇聚在权杖顶端的棱晶处,高度压缩,散发出令人灵魂战栗的能量波动。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净化”了,变得异常“干净”,干净到失去了活力,失去了色彩,只剩下一种死寂的苍白。
秦武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身前的能量壁垒在那纯白光芒的照射下,竟然发出了细微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滋滋”声。这并非能量强度的对抗,而是一种更加本质的、“存在性质”上的排斥与消解!他的“磐石回响”代表着坚守与防御,而老者的“净化”之光,代表的则是彻底的“否定”与“消除”!
“他的力量……在分解我的防御!”秦武低吼着,额头青筋暴起,将自身意志催谷到极致,那淡黄色的壁垒努力维持着形态,但边缘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稳定。
肖雅心急如焚,她注意到了王座基座上一些细微的纹路,似乎在守门人气息波动时有微光流转。“林默!那些纹路!可能是记录!尝试共鸣!或者让零试试!”
林默立刻明白了肖雅的意思。强行阻止老者或许已经极为困难,甚至可能引发更激烈的对抗,必须让他“看到”真相!
“零!”林默看向身旁的少女,“尝试感受守门人……感受他的记忆,他的意志!把你能感受到的,尽可能传递出来!不要强求,量力而行!”
零用力地点了点头,她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努力屏蔽掉老者那“刺眼”的净化光辉带来的不适,将全部的心神沉入她那独特的“同调回响”之中。她的意识如同最轻柔的触须,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狂暴的深渊气息残留,探向守门人那浩瀚而沉眠的意识之海。
而林默自己,则再次将目光投向那“净化者”老者,以及他手中那即将完成最终蓄能、仿佛下一刻就要喷射出终极净化之光的权杖。
时间,仿佛被拉伸,又仿佛被压缩。
一边是高举净化权杖,面容肃穆如神只(或者说,狂信徒),即将执行他心目中终极正义的老者。
一边是拼死守护,试图用行动和言语证明真相的林默团队。
秦武咬牙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壁垒;
肖雅飞速分析着基座纹路可能蕴含的信息模式;
零紧闭双眼,眉头紧蹙,纤细的身躯微微颤抖,正竭尽全力与守门人的意识建立连接;
林默则强忍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虚弱,死死盯着老者,大脑疯狂运转,思考着最后可能说服对方,或者……不得已之下,如何反击的手段。
王座之厅内,气氛紧张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净化与守护的理念,在这古老的殿堂之中,即将发生最激烈的、或许也将决定所有人命运的碰撞。
而那把高高举起的、代表着绝对“纯净”与“毁灭”的权杖,其顶端的纯白棱晶,光芒已经炽烈到了顶点,仿佛下一刻,那宣称要涤荡一切污秽的“净火”,就要喷薄而出,焚向那被视为宇宙最大“不洁”的守门人巨躯……
老者的手指,微微动了,似乎即将按下那最终的审判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