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回廊”的中转站,在经过“丰饶之森”的激战与短暂休整后,呈现出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队员们或是进行装备维护,或是在模拟训练场熟悉新获得的力量,或是干脆闭目养神,试图抚平精神上的疲惫。空气中弥漫着能量恢复药剂淡淡的清新气味,与金属和臭氧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林默坐在休息区的软椅上,面前悬浮着战术光幕,上面流动着关于“生命种子”与“记忆泪滴”初步共鸣现象的分析数据。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眉头微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秦武在不远处的力量区,沉默地适应着“磐石回响”进化后更内敛却也更深沉的力量,每一次轻微的能量鼓荡都让周围的空气产生肉眼难辨的涟漪。肖雅则占据了角落的一张工作台,全息投影上构建着复杂的能量模型,试图推演下一个可能的目标区域。
而零,独自一人坐在舷窗边,望着窗外那永恒不变的、仿佛由无数光怪陆离能量构成的“回廊”虚空。
她的位置有些偏僻,光线昏暗。其他人只当她是在安静地恢复,或者如同往常一样,在失忆的迷雾中寻找着飘忽的碎片。但此刻,零的内心远非平静。
一种感觉,毫无征兆地,如同深水炸弹般在她意识的海洋最深处轰然引爆。
不是声音,却比任何声音都更具穿透力。不是图像,却在她脑海中强行涂抹出扭曲而宏大的轮廓。那是一种……召唤?不,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共鸣前兆”。仿佛她灵魂深处某个一直被遗忘的弦,被宇宙另一端一个无形的巨手猛地拨动了。
“呃……”一声极轻的、压抑的痛哼从她喉间逸出。她的身体微不可查地绷紧,手指猛地攥住了盖在膝盖上的薄毯,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都要清晰,都要……不容置疑。
首先袭来的是“声音”。并非通过耳膜,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神经,她的灵魂。那不是单一的旋律,而是无数种声音的混合体——尖锐如玻璃摩擦的高频噪音,低沉如地心蠕动的轰鸣,空灵如星空低语的吟唱,混乱如亿万生灵的呓语……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狂暴的、毫无逻辑的声浪洪流,冲刷着她的意识壁垒。她感觉自己就像暴风雨中海面上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这声音的巨浪拍碎、吞噬。
在这混乱的声浪中,却又隐隐蕴含着某种极其复杂、不断变化的“规律”。那规律并非固定不变,它本身就在高速演变、扭曲、重组,如同一个拥有生命的、疯狂的数学公式,或是某种超越了凡人理解范畴的、活着的乐章。这乐章不追求和谐,只彰显着其本身存在的、令人绝望的复杂性与不可控性。
紧接着,是“旋律”的概念强行植入。但这旋律并非悦耳,它充满了矛盾与不谐和音。一段仿佛能引导灵魂安息的舒缓段落,会骤然插入刺耳的、令人心神不宁的变调;一阵激昂如冲锋号角的强音,转瞬间又跌入虚无缥缈、仿佛要将人引入永恒迷失的弱拍。这旋律在“引导”与“误导”之间疯狂摇摆,它既是路标,也是陷阱,充满了诱惑与危险的气息。零甚至能“听”到,这旋律本身在试图“塑造”周围的空间,改变物质的形态,扭曲时间的流速——声音即是规则,旋律创造现实。这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认知。
然后,是“迷失”的实感。并非方向感的丧失,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对自我认知的瓦解。在那声音与旋律的包裹下,个体的界限变得模糊,记忆如同被投入搅拌机的颜料般混杂不堪,理智的堤坝在声波的冲击下岌岌可危。她仿佛置身于一个无限广阔、结构时刻变化的巨大迷宫之中。墙壁在移动,通道在旋转,天花板与地板的概念时有时无。每一步踏出,都可能坠入未知的维度,每一个回头,都可能发现来路已彻底消失。这是一种足以逼疯任何心智健全者的、绝对的孤独与不确定性。迷宫本身仿佛拥有意识,它在戏弄,在考验,在筛选……或者说,在消化。
位置……位置……
零的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仿佛在抵抗着某种巨大的痛苦。在那意识被强行拖入的、由声音和迷失感构成的迷宫中,一个“核心”的吸引力变得越来越强。
它不在固定的坐标,它在“移动”。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移动,而是其存在的“空间锚点”本身就在遵循着那疯狂旋律的指引,在现实与虚实的夹缝中,在规则的褶皱里,不断地“跃迁”、 “闪烁”。想要找到它,不能依靠星图,不能依靠坐标,只能依靠……感应,依靠与那疯狂旋律的某种“同步”,或者,依靠像她这样,天生就能与之产生共鸣的异常个体。
第三个部件……它就在那里。在一个巨大的、活着的、由声音构筑的、不断移动的迷宫深处。
它与“声音”和“旋律”本质相关,它本身就是那庞大、混乱乐章的“源点”或者“关键音符”。找到它,或许就能理解那迷宫,甚至……控制那旋律?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排斥与警告感。那部件蕴含的力量,绝非温和的“生命种子”,也非中立的“记忆泪滴”。它更……具有“强制性”,更具有“主导性”。它渴望被演奏,渴望成为乐章的主宰,而非和谐共鸣的一部分。
“啊——!”
终于,那预知的洪流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零猛地睁开双眼,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未曾散去的惊悸与恍惚,甚至闪过一丝短暂的、非她的锐利光芒,仿佛另一个意识借她的眼睛窥视了这个世界一瞬。她低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撞在冰冷的舱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声响立刻惊动了其他人。
“零?”林默第一个反应过来,瞬间收起光幕,身影一闪便出现在零的身边,蹲下身,扶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同时眼神锐利地扫过零苍白的脸,试图读取任何异常。
秦武和肖雅也立刻围了过来。
“怎么回事?旧伤复发了?”秦武沉声问道,粗犷的脸上写满了关切,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山一样挡在了零的前方,仿佛要为她隔绝一切可能的危险。
肖雅没有说话,但她已经迅速调出了零的生命体征监测数据,光幕上跳动的曲线显示她刚才经历了极其剧烈的心跳加速和神经活动风暴。
零急促地喘息着,过了好几秒,眼中的焦距才慢慢汇聚到林默脸上。她抓住林默的手臂,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
“林……林默……”她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
“我在。别急,慢慢说。”林默轻轻拍着她的背,将一股温和的精神力透过接触缓缓传递过去,帮助她稳定紊乱的心神。
零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但语气中的急切并未减少:“我……感觉到了……下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将那庞大而混乱的预知信息转化为他人能够理解的词汇:
“声音……很多很多声音……混乱的,变化的……像活着的风暴……”
“旋律……在那里……旋律就是路,也是墙……它在动,一直在动……”
“迷失……不能相信眼睛,不能相信记忆……那里,会吞噬‘自我’……”
她抬起手,指向舷窗外那片虚无的远方,手指依然在微微颤抖:“一个……巨大的迷宫。不是石头做的……是声音,是规则……它自己……在动!”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用尽了力气。
林默、秦武和肖雅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零的预知从未如此具体,也从未让她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反应。
“迷宫……声音……迷失……”肖雅低声重复着关键词,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调阅着数据库,“符合这些特征的已知或推测副本……筛选结果……‘永动迷宫’?档案记录极少,只有名称和极其模糊的提及:结构不定,音律核心,高危。”
“永动迷宫……”林默沉吟着,目光再次落回零的身上,“你能感觉到……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第三个部件?”
零用力地点了点头,眼神笃定,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后怕:“很强……比‘生命’,比‘记忆’……都要‘响’!它……它在叫我!但……也很危险!”她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一点,也是让她感到最不安的一点,“它……不喜欢……被‘平衡’。”
这句话像一块冰,落入了众人的心底。
“不喜欢被平衡?”秦武皱紧了浓眉,“什么意思?”
林默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他扶着零站起来,让她靠坐在更舒适的椅子上,然后才缓缓直起身,望向舷窗外那片仿佛隐藏着无数秘密的虚空。
“意思是,”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我们下一个目标,可能不是一个等待被收集的‘工具’,而是一个拥有强烈‘倾向’的……‘主导者’。一个由声音和迷失构成的、不断移动的迷宫,以及一个渴望掌控乐章而非融入和谐的核心……”
他停顿了一下,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看来,‘永动迷宫’之行,将不仅仅是一场智力和力量的考验。”
“更可能是一场……对于控制权的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