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武的怒吼声仿佛隔着厚重的水幕传来,模糊而遥远。零紧靠着那冰冷无形的光幕,小小的身体蜷缩,却又剧烈地颤抖着。她的世界,早已不是肉眼所见的破败教堂和狰狞怪物。
在她的感知里,周围是一片翻涌的、污浊的能量之海。无数模仿者不再是具体的形态,而是代表着“模仿”与“扭曲”的能量节点,它们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混乱的频率,如同无数根尖锐的针,不断刺穿着她的精神屏障。这些节点相互连接,构成了一张庞大而令人窒息的能量网络,将中间的三个光点——林默、肖雅、秦武那熟悉而温暖(此刻却充满痛苦和混乱)的能量签名——死死困在中央。
她能“听”到肖雅理性壁垒碎裂的刺耳尖鸣,能“感”到林默内心负罪感那沉重黏着的拉扯,更能清晰无比地接收到秦武那如同燃烧恒星般炽烈、却正在急速消耗的守护意志。尤其是秦武,他那磐石般的能量场原本稳定而厚重,此刻却如同被风暴侵蚀的山脉,不断剥落、震颤,每一次模仿者的冲击,都让他核心的光芒黯淡一分。
她一直在努力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像走在无数根绷紧的钢丝上,小心翼翼地感知着那些能量节点的流动,避开它们最污浊的核心,只寻找那些相对薄弱的、可供利用的“间隙”,为同伴们提供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预警。这已经让她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她的大脑里啃噬。
但平衡,在此刻被彻底打破了。
一只模仿者,抓住了秦武因体力透支而露出的一个微小破绽——他的右腿在一次猛烈蹬踹后,回收的速度慢了百分之一秒。就是这微不足道的间隙,一只如同阴影般贴地窜来的模仿者,用它那变形为尖锐骨刺的手臂,狠狠刺向秦武支撑身体的右腿膝窝!
“秦武哥——!”
零的预警脱口而出,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利变形。
几乎在同一瞬间,秦武也察觉到了危险,他怒吼着试图拧身规避,但身体的疲惫和之前承受的连续冲击让他的动作迟滞了。骨刺虽然没有完全刺入他覆盖着“磐石回响”的肌肤,但那凝聚于一点的巨大冲击力,依旧让他右腿一软,庞大的身躯一个趔趄,单膝重重跪倒在地。
“呃啊!”一声压抑着痛苦的闷哼从秦武喉咙里挤出。
这一跪,仿佛不是跪在地上,而是跪在了零的心上。她看到秦武脸上那瞬间闪过的、因剧痛和无力而产生的扭曲,看到他那从未低下的头颅因这被迫的跪姿而垂下。一直如同最坚固壁垒、守护着所有人的秦武,受伤了。为了守护他们,他正在流血,正在倒下。
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而灼烫的情绪,如同火山喷发般从零的心底最深处轰然炸开。是恐惧?是愤怒?是某种更深沉的、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东西?或许,只是最纯粹的、不想失去的意念。
保护他。
保护他们。
这意念压倒了一切,压过了对模仿者污浊能量的恐惧,压过了对自身能力极限的认知,甚至压过了维持自我存在的本能。
她脑海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名为“控制”的弦,彻底崩断了。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混杂着痛苦、决绝与某种空灵回音的尖啸,从零那纤细的喉咙里迸发出来。这声音仿佛具有实体,以她为中心,如同水波般猛地扩散开去。
下一刻,零那双灰色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焦点。瞳孔深处,不再是倒映着外界的景象,而是仿佛有无数面破碎的镜子在疯狂旋转、重组。她的身体被一层不祥的、灰白色的光芒笼罩,这光芒不稳定地闪烁着,频率快得惊人,并且开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变幻出各种模糊的形态——时而如同林默的轮廓,时而带着肖雅的侧影,更多时候,则闪烁着周围那些模仿者扭曲的能量特征。
她的“同调回响”,不再是被动地感知和寻找间隙,而是化为了一个狂暴的、失控的漩涡,开始强行抓取、复制周围一切可以触及的“模式”——主要是那些模仿者赖以存在的、最核心的“模仿”能力本身!
这不是学习,不是模拟,而是最野蛮、最直接的掠夺和再现!
以零为中心,一股无形的、却带着实质重量的精神风暴席卷了整个主厅。
效果立竿见影,却并非秩序,而是……更大的混乱!
最先产生异变的是离零最近的那一圈模仿者。它们原本统一指向林默三人的攻击姿态猛地僵住,身体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影像般剧烈地闪烁、扭曲。它们似乎“感受”到了另一个更强大、更混乱的“模仿”源头,而且这个源头就在它们身边。
一个模仿者刚刚举起利爪,它的手臂却在半空中开始变形,时而拉长如同触手,时而缩短凝结成岩石般的块垒,完全失去了攻击性。另一个模仿者裂开到耳根的大嘴突然闭合,然后又不受控制地张开,发出的不再是恐吓的嘶吼,而是一段破碎的、走调的音乐片段——那是它无意间捕捉到的、不知来自何方的信息碎片。
但这仅仅是开始。
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零那失控的“同调”力场,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搅动着模仿者之间那原本就并非铁板一块的能量网络。她不是在攻击它们,而是在污染它们的“源代码”,将自己那混乱不堪的模仿指令,强行注入到它们的能量循环之中。
模仿者们开始互相“模仿”!
一只模仿秦武战斗姿态的怪物,突然开始模仿旁边一只擅长潜行偷袭的同伴,结果它那庞大的身躯做出蹑手蹑脚的姿势,显得无比滑稽而诡异,随即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一只正要从天花板扑下的模仿者,在半空中突然开始模仿地面上另一只模仿肖雅闪避动作的个体,结果身体在空中做出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的扭动,像一团被揉皱的纸一样砸在地上。
它们失去了统一的目标。有的开始攻击身边的同伴,因为它们从同伴身上“读取”到了攻击指令;有的则茫然地原地转圈,不断变幻着形态,仿佛在寻找一个稳定的“模板”;还有的甚至开始模仿起周围的环境——坍塌的石柱、破碎的长椅,身体部分区域短暂地岩石化或木质化,导致动作彻底瘫痪。
整个模仿者大军,前一刻还是协调有序(尽管扭曲)的杀戮潮水,下一刻就变成了一锅沸腾的、失去控制的粥。它们互相冲撞,互相撕扯,攻击的利爪往往落在身边的同类身上,能量的嘶鸣被它们自己混乱的、无意义的噪音所淹没。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濒临绝境的林默三人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压力骤然减轻,秦武趁机猛地从地上站起,顾不上右腿的剧痛,惊疑不定地看着周围这超乎想象的混乱景象。林默拄着断裂的金属棍,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肖雅也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苍白的脸上写满了震惊。
“是零!”林默最先反应过来,猛地转头看向风暴的中心。
他们看到零被那灰白色的、不断变幻形态的光芒彻底吞噬。她小小的身体悬浮在离地几厘米的空中,四肢不自然地伸展着,头颅向后仰到一个可怕的角度,灰色的长发无风狂舞。她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一种极致的痛苦与空无之间,仿佛她的意识正在被那狂暴复制而来的、海量的混乱信息彻底淹没。
她在燃烧自己,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点燃了这片混乱之火,暂时驱散了绝境的黑暗。
“零!停下!”肖雅嘶声喊道,她作为研究者,更能直观地感受到零此刻状态的极端危险性。这种规模的、失控的能力爆发,对精神体的负担是毁灭性的。
但零已经听不到了。她的自我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正在被无数模仿而来的、扭曲的“他者”碎片冲击、撕扯、覆盖。她仿佛变成了无数面镜子,反射着周围一切的混乱,却唯独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影像。
灰白色的光芒越来越盛,变幻频率也越来越快,甚至开始影响到主厅本身的空间结构,周围的景物出现了细微的扭曲和重影。模仿者们的混乱达到了顶点,它们不再具有任何威胁,反而像一群无头苍蝇,在自相残杀和无效变形中消耗着自身。
然而,这奇迹般的逆转,代价是巨大的。
几秒钟后,那狂暴的灰白色光芒猛地一滞,随即如同断电的灯泡般,骤然熄灭。
零身体周围那令人不安的能量场瞬间消失,狂舞的长发软软垂下,伸展的四肢也无力地松弛下来。她悬浮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像一片被风吹落的羽毛,悄无声息地向下坠落。
“零!”
秦武距离最近,他强忍着腿上的伤痛,一个箭步冲上前,在那娇小的身躯即将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之前,用那双沾满污秽和血迹的巨大手掌,小心翼翼地、无比轻柔地接住了她。
零躺在他宽大的掌心中,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她陷入了深深的昏迷,仿佛刚才那撼动整个战场的爆发,耗尽了她所有的生命火花。
教堂主厅内,只剩下模仿者们逐渐平息的、无意义的嘶鸣和扭曲声,以及……
一片死寂中,那扇一直冰冷坚硬、纹丝不动的无形光幕,在零昏迷的瞬间,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