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带来的剧烈眩晕和空间剥离感尚未完全消退,阴冷潮湿的空气便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钻入鼻腔、肺叶,乃至每一个张开的毛孔。脚下是湿滑、布满裂纹和深色苔藓的石板路,踩上去有一种令人不安的软腻感。
林默强行压下胃里的翻腾和头脑中的嗡鸣,第一时间确认了队友的位置。秦武如同一座铁塔般矗立在他左前方,肌肉紧绷,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几乎不存在的视野范围。肖雅在他右侧,脸色有些苍白,但推眼镜的动作依然稳定,目光飞快地分析着周遭环境。猴子低声咒骂着揉着膝盖,苏茜则下意识地靠近了林默,身体微微发抖。零依旧安静,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空洞的眼睛望着浓雾深处,仿佛在倾听着什么。
安全,暂时安全。五个人,一个不少,落在了同一处。
但这份“安全”感,脆弱得如同肥皂泡。
他们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蒙之中。
雾,浓稠得如同实质。它不是漂浮在空中的水汽,更像是某种活着的、缓慢蠕动的灰白色生物,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吞噬、消化在其中。能见度被压缩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程度,勉强能看到身前四五米的范围,再往外,便是翻滚不休、吞噬光线的混沌。目光所及,建筑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歪斜、低矮,木质结构大多腐朽发黑,窗户破损,像一张张咧开的、没有牙齿的黑色巨口。
天空?不,没有天空。只有一片均匀的、令人压抑的暗沉光线,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仿佛永恒的、濒临黑夜的黄昏。光线无法穿透浓雾,反而被雾气吸收、扭曲,使得周遭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死气沉沉的灰暗之中。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他们几人略显粗重和紧张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失控般狂跳的咚咚声,整个世界仿佛被剥夺了所有声响。没有风拂过树叶的声音,没有虫鸣,没有远处的人声,甚至连他们踩在湿滑石板上的脚步声,都显得异常沉闷,仿佛被这厚重的雾霭吸收了大半。这是一种足以逼疯人的、绝对的静默,它压迫着耳膜,放大了内心的恐惧。
“这鬼地方……”猴子压低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声音在这粘稠的空气里传不出多远就消散了,“真他妈……安静得吓人。”
“保持警惕。”林默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他目光如炬,不断扫视着那翻滚的雾墙,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东西冲破出来,“按照计划,先确认基础规则和环境。”
肖雅已经从随身的装备包中取出了一个小型环境检测仪,屏幕上的数值飞快跳动:“温度恒定在摄氏7度,湿度接近饱和,98%。空气成分……复杂,含有多种未知有机挥发物和……微量的神经递质类似物?这雾气不单纯是水汽。”
这个发现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雾气本身,就可能是一种媒介,或者……载体。
秦武活动了一下脖颈,发出咔哒的轻响,他握紧了手中的战术棍,将其调整到随时可以激发战斗模式的姿态:“地形狭窄,两侧建筑视野极差,是完美的伏击点。我们需要尽快找到开阔地带,或者那个情报里提到的‘安全屋’。”
苏茜紧紧攥着那面用于身份验证的小镜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小声补充道:“而且……好冷,这种冷好像能钻进骨头里。”
就在这时,零忽然偏了偏头,空洞的目光投向浓雾的某个方向,轻声说:“……有声音。”
一瞬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紧绷,武器齐齐对准了零所望的方向。
然而,除了那令人发狂的死寂,什么也没有。
“零,你听到了什么?”林默凝神细听,同时示意大家保持冷静。
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她摇了摇头:“……很模糊,现在……又没了。”
是错觉?还是这浓雾干扰了感知?没人敢掉以轻心。
他们开始沿着狭窄的街道缓慢移动,步伐谨慎,彼此之间保持着既能随时支援又不至于在雾中丢失对方的距离。林默打头,秦武断后,肖雅和零在中间负责观察和分析,猴子则护在苏茜身旁。石板路湿滑不平,两旁破败的建筑像沉默的墓碑,黑洞洞的窗口后面,仿佛有无数的眼睛在窥视。
走了大约几十米,街道似乎没有尽头,浓雾依旧,周围的景象也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歪斜的房屋、腐朽的木料、湿滑的石板。这种重复和未知极大地折磨着人的神经。
突然——
“救命……有没有人……救救我……”
一个微弱、颤抖,带着哭腔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左侧的浓雾深处飘了过来。
声音并不远,似乎就在十几米外,充满了无助和恐惧,清晰地穿透了粘稠的雾气,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猴子的脚步瞬间停下,下意识地就要朝那个方向冲去:“有人!”
“站住!”林默低喝一声,一把抓住了猴子的胳膊,力道之大让猴子龇牙咧嘴。
几乎在同一时间,肖雅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屏幕,以及街道旁边一根歪斜腐朽的木制路灯柱上,一片模糊但刚刚被能量激活的锈蚀金属牌,同时浮现出几行猩红的、仿佛用鲜血书写的文字:
【规则一:不要相信雾中传来的呼救声。】
冰冷的文字,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与雾气中那持续传来的、凄婉哀切的女性呼救声形成了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救我……好痛……它们在追我……救命啊……” 呼救声还在继续,甚至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急切,仿佛发声者正在拼命向他们跑来。
猴子的身体僵住了,脸上血色褪尽,他看了看规则,又看了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喉咙动了动,说不出话来。
苏茜吓得差点叫出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秦武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战术棍横在胸前,目光死死锁定声音来源的方向,全身肌肉贲张,如同面对最危险的敌人。
肖雅快速记录着规则,同时低语:“规则出现了。和情报一致,‘模仿者’已经开始行动。”
林默的眼神冰冷如刀,他死死地盯着那片翻滚的浓雾,那凄惨的呼救声仿佛带着钩子,试图拉扯他们的理智和同情心。他能感觉到,那声音中蕴含的情绪是如此真实,如此具有感染力,若非规则明确警告,他恐怕也会在第一时间产生救援的冲动。
“不要回应,不要靠近,不要被它引导。”林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压制着团队内部可能产生的任何动摇,“记住,在这里,耳朵听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我们的眼睛,甚至我们的记忆,都可能欺骗我们。唯一能相信的,就是我们事先约定的验证机制,和我们彼此!”
“可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苏茜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呼救声让她感同身受,难以忍受。
“没有万一!”林默打断她,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规则就是铁律!违反的代价,我们在上一个副本已经见识够了!收起你的同情心,苏茜,在这里,那会是致命的毒药!”
苏茜被喝止,低下头,用力咬着嘴唇,不敢再说话。
那呼救声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无动于衷,开始发生变化。声音不再只是凄惨,而是带上了一丝幽怨,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
“为什么……不救我……你们……好狠的心……”
“过来啊……来看看我……我很……害怕……”
“嘻嘻……找到你们了……”
声音开始扭曲,时而像女人,时而像孩童,时而又变成一种非人的、带着粘稠湿气的低语。它不再固定于一个方向,而是开始在四周的浓雾中飘忽不定,忽左忽右,忽远忽近,仿佛有无数个东西在同时模仿、低语。
这种变化让压力陡增。它不再仅仅是引诱,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骚扰和折磨,试图瓦解他们的意志。
“妈的,这鬼东西没完没了!”猴子烦躁地低吼,握着武器的手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它在试探,在寻找我们的弱点。”肖雅冷静地分析,“它在模仿各种可能引发我们情感波动的声音模式。”
秦武突然猛地转向右侧,战术棍指向那个方向,低喝道:“那边!雾里有东西在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只见右侧的浓雾一阵不自然的翻滚,一个模糊的、类似人形的黑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融入了更深的雾气中,只留下细微的、仿佛湿漉漉的脚蹼踩过石板的“啪嗒”声。
几乎同时,左侧的呼救声戛然而止。
死寂,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死寂中充满了更加浓烈的不安和威胁感。
它们不止一个。它们就在雾里,观察着,模仿着,等待着他们犯错。
林默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带着腐朽和未知化学物质气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队友们,知道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规则已确认,威胁已明确。”他沉声说道,目光扫过众人,“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寻找‘安全屋’。按照计划,保持队形,向前探索。秦武,注意后方和侧翼。肖雅,尝试寻找任何可能指向安全屋的标记或规律。猴子,苏茜,跟紧我。零……”
他看向零,零也正看着他,空洞的眼眸里似乎倒映着周围翻滚的灰雾。
“……注意感知任何异常的能量波动或‘回响’。”
他们没有时间去恐惧,更没有时间去悲伤。在这片被浓雾与谎言笼罩的孤镇中,生存的第一步,就是摒弃不该有的善意,坚守冰冷的理智,以及……对身边人那经过验证的、脆弱的信任。
林默迈开脚步,率先向着街道的前方,那未知的、被浓雾彻底吞噬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石板上,也踏在生死边缘的钢丝之上。身后的呼救声虽然暂时消失了,但那冰冷的规则和雾中潜藏的恶意,却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