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扫过渠面,水声轻响。麦穗没动,手还搭在那支插在地里的竹箭上。水流从旁边冲过,湿了她的草鞋底。她抬头看天,北斗七星悬在山脊上方,光点比往常亮。
她从鹿皮囊里取出玻璃片。这是胡商留下的那块,边缘磨得光滑,中间厚,两边薄。她记得白天用它照麻叶时,纹路变得清晰。现在她想试试,能不能看得更远。
她把玻璃片举到眼前,对准北斗第七星。手指微微发抖。星子的光穿过玻璃,拉成一道细线。她眨了眨眼,再看——那道光的方向,竟和青铜匣内刻痕完全一致。
她立刻蹲下,从怀里摸出一块陶片。上面是她昨夜用炭笔画的星图残样。三颗主星连线的角度,分毫不差。她又换了个位置,让星光斜穿玻璃,在地上投出一个光点。她用指甲在泥地上划了一条线,标记落点。
接着,她看向星图中央。那里原本只是一个模糊的小点。透过玻璃,那个点裂开成“井”字结构。她心跳加快。这形状,和深井壁上的符文一模一样,也和老人给的兽皮水脉图交汇点重合。
她收起玻璃片,塞进贴身衣袋。四周没人说话,只有水声。她知道不能喊阿禾,也不能让别人看见她在看星星。这种事,说不清就会变成妖言。
她靠着渠边坐下来,背对着田埂。手一直按在鹿皮囊上。里面除了陶片,还有青铜匣的一角。她没打开,也不敢碰太久。怕留下痕迹。
脚步声从坡上传来。很轻,但踩在碎石上,断断续续。她没回头,只把手移到腰侧。那里别着一把小刀,是囡囡教她藏的。
人影停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
“夫人还在验天象?”声音低而稳。
她听出来了。徐鹤。
她慢慢站起来,转身面对他。他背着药篓,篓上的药签在月光下泛黄。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盯着她刚才画线的地方。
“你怎么来了?”她问。
“我路过。”他说,“看见你没睡,灯也没点,就知道你在等什么。”
“等什么?”
“等星子告诉你,那张图到底管不管用。”他往前走了一步,“你已经看到了,是不是?”
她没答。风吹过来,带着井口的湿气。她闻到他身上有股草药味,苦中带涩。
“我不懂你说什么。”她说。
徐鹤没再逼问。他从药篓底层抽出一只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卷羊皮纸。他摊在地上,指着一处标记:“这是齐国方士留下的‘星斗定地脉’图。传了八代,只剩这一段。你手中的星图,若真能对应天上星辰,那就不是记水路那么简单。”
她低头看那图。线条粗糙,但方向明确。其中一条线,直指陇西方向。
“你怎么会有这个?”
“我师父死前交给我的。”他说,“他说,有人会用玻璃映星,那时天地之秘就要开了。”
她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玻璃。”他指了指她胸口,“你手里那块,不是普通琉璃。它能让看不见的东西现形。你用它看了星,就等于打开了门。”
她往后退了半步。胸口发紧。
“你想干什么?”
徐鹤伸手,轻轻按住她握玻璃的手背。他的手掌凉,但有力。“我想换一样东西。”他说,“用我知道的秘密,换你星图的全貌。”
“换什么?”
“五色丹。”他说,“能解匈奴毒箭的药。你们救过战俘,该知道他们箭上涂的是什么。一旦开战,这药能活命。”
她没动。脑子里转得很快。五色丹她听说过,游方医者提过一次,说是草原秘方,炼制极难。
“你为什么现在拿出来?”
“因为陆恒的人已经在查你。”他说,“他们盯的是水渠,可真正怕的,是你手里这张图。朝廷不敢动你,是因为你治得了旱地。但如果他们知道你能靠星星找水脉……你就不再是农妇,而是乱局之人。”
她咬了下嘴唇。这话她信。权力不怕实干的人,怕的是掌握隐秘的人。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
“凭我昨晚没直接拿走你的玻璃。”他说,“我也能看懂星图,但我等你先看。我若为夺图而来,你现在就已经倒下了。”
她盯着他。他眼神没闪。
远处传来一声咳嗽。是守夜的妇人在岗哨上。她意识到不能再站在这里说话。
“我要怎么信你给的丹是真的?”
“我可以先交一颗。”他说,“让你拿去试。但你要给我星图的一部分,证明你也诚心。”
她想了想,从陶片上刮下一点炭粉,在另一块小陶片上画了麻田区域的星位。只标了角度和距离,没写其他。
她把陶片递过去。徐鹤接过,看了看,放进怀里。然后他从药篓暗格取出一只陶丸,捏碎。里面滚出一颗紫红色的药丸,表面有细纹。
他把药丸放在她掌心。她说:“三日后,你再来。若有用,我会再给你一段。”
他点头,转身要走。
就在这时,阿禾从高处跃下。她落地很轻,匕首已经出鞘,刀尖抵住徐鹤喉咙。
“你来的时候我没拦你。”她说,“现在你要走,得留下话。”
徐鹤没动。他看着阿禾,又看看麦穗。
“我说的都是真的。”他说,“她手上那颗药,拿去喂中毒的狗,半个时辰后吐黑水,第二天就能走。不信,你可以试。”
阿禾没收刀。她盯着他:“你眼底有火。不是为了救人来的。”
“我是为了不让火烧到更多人。”他说,“星图一旦现世,不止匈奴要抢,朝廷也会动手。我只想让知道它的人,提前准备。”
麦穗抬手,示意阿禾退后。阿禾迟疑了一下,收回匕首,但没离开,站在她身侧。
徐鹤最后看了她们一眼,转身走上山坡。药篓晃了晃,一根药签掉在地上,他没捡。
麦穗握紧手里的药丸。它有点温,像是被人捂过很久。
阿禾低声说:“他走得太稳了。不像只是送药的。”
麦穗没答。她重新举起玻璃片,对准北斗。星光再次穿过,落在她手背上。那一点光,像针尖一样细。
水声依旧,从新渠深处传来。远处的箭旗埋桩之地,泥土松动了一块,像是有人刚刚挖过又填回去。
她把玻璃片贴回胸口,靠近青铜匣残片。两者挨在一起,有一点微弱的震动,像是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