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二是娘亲忌辰...黛玉绞着帕子轻声道,近来岳大哥公务繁忙,不如等开春再启程?
岳山颔首应允,见她褪去鹤氅钻进锦衾,虽不时因腹痛蹙眉,眼角却含着笑。躺在男子榻上犹如许了终身,这隐秘心思让黛玉觉得连身子都轻快几分。
见佳人仍显倦态,岳山隔着锦被轻揉她小腹,像儿时哄她入睡那般。温热掌心透过绸缎传来暖意,黛玉眉间渐舒,忽觉腿间涌出热流,霎时睡意全无。
岳、岳大哥!她慌得杏眼圆睁,我...我得回去!
回扬州?
不...是回我屋里!
——·——
方才还温存缱绻,转眼就变了脸色,岳山一时摸不着头脑。自小相伴至今,何曾见过黛玉这般急着躲他?莫非女儿家长大了,开始讲究起男女大防?
岳山不解,追问道:“是身子不适,还是这屋子有何不妥?但说无妨,你我之间无需遮掩。”
一股温热自腹中涌起,林黛玉真切地觉察到了异样。
往日见紫鹃她们疼得辗转难眠,她尚不解其意,今日自己腹中绞痛难忍,竟是这般缘由。
可眼下躺在岳大哥的榻上,若污了被褥,她往后哪还有颜面踏进这房门。
羞意压过了疼痛,她瓷白的脸颊泛起红晕,“我……我无碍,岳大哥快唤紫鹃、雪雁来,带我回去罢。”
岳山坐在床边,疑惑地打量着她。
林黛玉不敢轻动,生怕起身时染红了床褥,只得攥紧锦被,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软声央求:“岳大哥,求你……快去寻她们来,与你无关的,我只是略有些不适。”
她这般模样虽惹人怜,岳山仍想弄清缘由。若她强忍不言,反倒误事。
临回扬州前出岔子,他如何向林如海交代?
岳山今日格外固执,“一会儿说无碍,一会儿又略不适,不说实话,叫人如何放心?究竟怎么了?”
见劝不动他,林黛玉决意自救。横竖死也不会道出实情。
她强作镇定,掀开被角唤道:“紫鹃?雪雁?”
无人应答,却发觉更糟的事——发声时腹中用力,险些失控。
她如搁浅的鱼,僵躺着不知所措,只得苦着脸望向岳山。
“还要瞒我到几时?”
林黛玉摇头,缓缓调息稳住心神,“非是隐瞒……实在难以启齿。”
她双手叠在腹上,锦被隆起一块。岳山联想到腹痛与食欲不振,忽而了然。
“原是如此。这是喜事,何必羞于开口?”
他反应极快,林黛玉未及辩解便被点破,羞得掩面转向里侧。
最窘迫的事终究未能躲过。
正惶惑间,忽觉一双手探入被底,连人带被将她卷起。
她从指缝间窥见岳山横抱着自己,听他低语:“幸好未污被褥,否则难洗得很。”
见岳山含笑揶揄,林黛玉羞得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既要掩他的唇,又想遮自己的眼。
锦被里传来窸窣响动,少女声若蚊呐:这般腌臜事,偏岳大哥说得这般起劲......话音未落,岳山才惊觉此世女子视月信为 ,尤忌名门闺秀近灶台、触神龛,恐招晦气。
此乃女子长成之兆,何来腌臜?岳山正色道,好比开脸是人为,这却是身子自然的造化。说着将怀中人往东厢房送,且让紫鹃她们备温水净身,莫碰凉物,少走动。夜间用棉布带子垫着便是。
林黛玉指尖透出绯色,暗恼这人怎连月事带都说得如此详尽。正羞愤时,忽觉身子一轻,已被安置在绣榻上。
姑娘是信期到了。岳山这话惊得紫鹃手中针线簸箩差点倾翻。雪雁凑近打量锦被卷里的人儿,却见自家姑娘双目放空,活似庙里泥塑。
紫鹃刚要询问,又听岳山道:你们都是经事的,且仔细照应着。若不得力,我去寻个嬷嬷来?
岳将军忒小瞧人!雪雁挺直腰板,奴婢上月信期还能蹴鞠呢!话音未落,忽觉两道视线钉在胸前,忙改口道:我是说...红糖糕若做得太晚,怕姑娘积食......
岳山笑着揉乱小丫鬟的刘海:暖炉炭盆都燃起来,夜间记得熄火。临出门又回头:雪雁,红糖糕有你一份。
“明白。”
岳山离开后,屋内只剩下三个姑娘,说话也自在起来。紫鹃轻轻拉开林黛玉一直捂着脸的手,笑道:“姑娘若是不舒服,早些说就好了,何必硬撑。让老爷瞧见,多不好……”
林黛玉神色恍惚,仿佛经历了一场劫难,侧过头低声道:“紫鹃姐姐,别说了,我也不愿这样……”
雪雁得了岳山的嘱咐,自觉责任重大,赶忙凑上前,伸手往被子里探:“姑娘快让我瞧瞧,可别弄脏了衣裳。”
林黛玉:“……”
……
许久未下厨,岳山倒有些生疏了。
如今院里添了不少丫头,即便不叫外头的厨娘,日常的活计也轮不到他动手。
灶房里,火苗蹿起,岳山洗净双手,开始淘洗糯米。女子月事期间,最宜温补,他原打算做一碗红糖小丸子和姜茶。
糯米舂捣成糊,过筛取粉,加水揉成团,再搓成一颗颗小丸子。另起一锅熬红糖,待糖浆浓稠,加水煮丸,浮起便算成了。撒上芝麻桂花,盛入碗中,甜香四溢。
姜茶做法更简单,姜切末,与红枣、枸杞同煮。趁着煮丸子的工夫,他已备好第二锅,只等水沸。
握着菜刀,倒比提刀更让他心静。或许有朝一日归隐田园,卸下重担,这般平淡度日也不错。
岳山抹去灶台的水渍,一时出神。
近来烦扰甚多,江浙官场大案未了,又牵扯前朝旧事。他已派人清查徐家账目,若真无银两,那五百万两去向成谜。徐家经营多年,账上空空,银子究竟进了谁的口袋?
难道真如徐耀祖所言,全耗在南巡上了?
徐家此举,或许只为逼他收手。若执意追查,徐家便将账目公之于众,让百姓看清这背后的污浊。
江浙官场早已失信于民,改稻为桑推行艰难,根源在于百姓惧官府压价。桑田不比稻田,桑叶变不成米粮,生死全凭他人心意。
官府威信崩塌,岳山亦举步维艰。苏州繁华,乃天下枢纽,若官民对立,赋税难收,安定更难维系。
听闻江浙沿海的倭寇,自沧州一役受挫后,已逐渐向福建等地流窜。若各地匪患猖獗,私盐私铁泛滥,难保这些倭寇不会趁机再起。
毕竟福建之富庶,尚不及苏杭。
岳山正凝眉思索,忽觉身后有人环抱,温软身躯紧贴后背。他未回头便道:雪雁?鼻子倒灵。不好好照看林妹妹,跑来作甚?
见无人应答,岳山转身,却是秦可卿正陶醉地倚着他,纤手在他胸前游移。
情既相逢必主淫——岳山此刻深有体会。这秦可卿当真 心魄。
他轻拍其手:莫在此处胡闹,叫人瞧见如何是好。
秦可卿媚眼如丝:无人会来。上回未竟之事,不如今日续完?
岳山无奈:灶房烟熏火燎,莫要玩笑。
与老爷相伴,何处不可?
血气方刚的岳山险些把持不住。上回若非黛玉在侧,他早难自持。
强自镇定,他将秦可卿推开些许:灶上还煮着东西。
秦可卿已从他身上汲取足够精气,容光焕发。她挽袖近前:老爷是为林姑娘备膳?这般时辰用膳,莫非她月事至?
岳山点头:她晚膳未用多少,睡前需垫补。
秦可卿眼波流转:妾身也来帮手。说着便抢过食材烹煮。
二人并肩熬汤,秦可卿倚着岳山肩头,暗自欣喜——黛玉月事至,七日不得与老爷同寝,这七日......
虽黛玉曾严令不得搅扰,但只要不叫她知晓......
秦可卿偷觑岳山,心头愈热。这般 滋味,令她欲罢不能。
想着在黛玉膳食中略尽心意,也算稍减愧疚。
汤好了,妾身盛出来?
当心烫着。
盛好姜茶,秦可卿掩口轻呵:老爷自送去罢,妾身先歇了。
转身离去时,她唇角微扬,步履轻快地消失在门外。
东厢房中,林黛玉躺在床榻上,紫鹃与雪雁已为她换上素净的寝衣。
先前裹身的锦被虽未沾染污渍,却也不便再给岳山使用,只得洗净后收在屋内。
岳山手捧热食踏入房中,见林黛玉面色尚可,心下稍安。
紫鹃见岳山进来,起身让开床沿位置,顺手接过他手中的食盘。
老爷,姑娘已无大碍。
岳山轻应一声,扶着林黛玉缓缓坐起,舀起一勺姜茶吹散热气,尝尝?
久未尝到岳山烹调的滋味,林黛玉虽无食欲,仍乖巧启唇。辛辣姜味窜入鼻尖,热流随即在腹中漫开,驱散周身寒意。
饮罢半碗姜茶,又用了几粒红糖丸子,直到她摇头推拒,余下的便被垂涎多时的雪雁尽数解决。
见林黛玉额间沁出细汗,岳山执帕轻拭,好生将养,待元气恢复便不会这般难受了。
林黛玉颔首,羞赧渐褪,暖意自胃脘蔓延至心尖。
她这般在意岳山,正是因他事无巨细的照拂。这份情谊,她自当铭记。
过目不忘的林黛玉,从不会遗漏岳山待她的每分好意,亦会坚守心中所念。
岳大哥且去歇息罢。她浅笑道,明日还要当值呢。
岳山点头,林妹妹也需静养,我便不扰了。
见紫鹃送岳山出门,林黛玉目送那道背影远去,嘴角噙着淡笑。待紫鹃折返,她忽然皱了皱鼻尖:你去罢。
紫鹃茫然:去何处?
我既不便去岳大哥处,你代我去陪着。
紫鹃霎时涨红了脸,支吾道:姑娘尚在病中,我怎能......
林黛玉睨她一眼:你人在这儿,魂早跟着走了。留雪雁伺候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