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牢房栅栏外,正是容易。
“行简。”容易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你这‘高谈阔论’的戏码,演得可真是……惊心动魄。”
容与在黑暗中睁开眼,唇角微勾:“不演得像点,怎么进得来这‘宝地’?又怎么知道这‘发配盐场’的好路子?”
容易隔着栅栏,递进来一个油纸包:“刚买的烧鸡和馒头,还热乎。你将就吃点。”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明显的无奈:“不过……你这招‘自投罗网’,竟然是为了……去煮盐?”
他摇着头,忍不住低笑出声:“你当年是举人老爷,被山匪抓了也就罢了。如今好歹也是堂堂翰林院侍讲、待诏,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怎么……又被抓进这腌臜地方,还等着被发配去煮盐?”
容与接过油纸包,毫不客气地掰了个鸡腿啃起来,含糊道:“你懂什么?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盐场才是关键!外面查来查去,都是隔靴搔痒。进了盐场,才能看清这盐政的根子烂在哪里!”
她啃着鸡腿,语气轻松:“再说了,煮盐怎么了?体验民生疾苦嘛!正好看看那些盐工是怎么被盘剥的!”
容易看着容与在阴暗牢房里啃鸡腿啃得津津有味、还一脸“优哉游哉”盘算着去煮盐的模样,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头:“行行行,你高瞻远瞩!那……我是现在劫狱带你走?还是等你去盐场‘体验生活’的时候,再暗中保护?”
“劫什么狱?”容与白了他一眼,“好戏才开场呢!你赶紧去找文泽和岳崇山,把我的‘遭遇’告诉他们。”
“让他们别轻举妄动,暗中配合。尤其是岳行,让他的人盯着点,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抓我,又是谁要把我‘发配’去哪个盐场!这背后,定有文章。”
容易神色一肃:“好!我明白了。”
等到容与吃完,他接过剩下的残羹冷炙,身影一晃,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的牢廊尽头。
容与啃完鸡腿,用帕子擦了擦手指,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盐场……煮盐……她心中默念着,嘴角勾起一丝期待的笑意。
这趟“牢狱之灾”,值了!
……
两天后,容与果然被牢头以“滋事生非、扰乱地方”的罪名,“发配”至淮安府以北、临近海边一处位置偏僻、名为“黑石滩”的盐场“服苦役三月,以儆效尤”。
与她同行的,还有十几个同样因各种“小罪”被抓来的苦力,个个面黄肌瘦,神情麻木。
押送的差役态度恶劣,一路呵斥。容与混在人群中,低着头,穿着破烂的粗布短打,脸上刻意抹了些泥灰,遮掩住原本清俊的容貌,扮作一个落魄书生模样。
容易则远远地、如同幽灵般缀在队伍后面,确保无人察觉。
黑石滩盐场,名副其实。
放眼望去,是一片被烈日炙烤得发白的盐碱滩涂,零星点缀着几丛顽强的碱蓬草。
简陋的草棚和土坯房杂乱地分布着,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咸腥味和海风的腥气。
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巨大的、被烟火熏得漆黑的煮盐灶台,以及灶台旁堆积如山的黑色柴薪。
盐工们如同蚂蚁般在盐田和灶房间穿梭。
他们大多赤着上身,皮肤被烈日和海风侵蚀得黝黑皲裂,肩上、背上布满了被沉重盐筐和滚烫盐卤烫出的新旧伤痕。眼神空洞麻木,只有在监工皮鞭落下时,才会发出痛苦的闷哼。
容与被分到一个煮盐灶房。
她的任务是和其他几个盐工一起,负责砍伐、搬运碱蓬草和劣煤,维持灶火不熄。
这活计极其繁重。
碱蓬草坚韧多刺,稍不留神便划破手掌;劣煤粉尘极大,吸入肺中便令人呛咳不止;灶火熊熊,热浪灼人,汗水刚流出来就被烤干,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渍。
监工是个满脸横肉、手持皮鞭的汉子,名叫王疤瘌。
他性情暴戾,稍不顺心便鞭打盐工。
容与初来乍到,动作稍慢,背上便挨了狠狠一鞭!
火辣辣的疼痛让她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新来的!磨蹭什么?!找死啊!”王疤瘌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容与脸上。
容与咬紧牙关,低下头,眼中寒光一闪而逝,却迅速收敛,扮出惶恐畏惧的模样:“是……是!小的不敢!”
她强忍着剧痛,奋力扛起一捆沉重的碱蓬草,走向灶台。
夜晚,盐工们挤在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通铺草棚里。
容与蜷缩在角落,背上的鞭伤火辣辣地疼。
她闭着眼,看似疲惫不堪,实则耳听八方,捕捉着盐工们低低的抱怨和牢骚: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王疤瘌这狗日的!下手真狠!”
“……听说……新来的这批盐卤……是从南边运来的?味道怪怪的……”
“……嘘!别乱说!让疤瘌头听见,扒了你的皮!”
“……唉……熬吧……熬过三个月……”
南边运来的盐卤?味道怪?容与心中一动。
这黑石滩盐场位置偏僻,规模不大,按理说应该就近取海水或滩涂卤水煮盐,为何要从南边运卤水?成本岂不更高?这不合常理!
除非……这卤水本身有问题!或者,这盐场根本就不是煮官盐的!
容与在盐场熬了三天。
白天忍受着非人的劳作和监工的鞭打,晚上则强忍伤痛和疲惫,暗中观察盐场的运作规律、人员构成以及守卫换班情况。
她发现,这盐场管理极其混乱,但守卫却异常严密,尤其是通往后方一片被高墙围起来的区域,更是有专人把守,严禁普通盐工靠近。
她悄悄在灶台附近、盐工饮水等处,留下了只有容易能看懂的暗记。
第四天深夜,容易如同鬼魅般潜入了容与栖身的草棚。
他避开熟睡的盐工,悄无声息地来到容与身边,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看到她背上渗血的鞭痕,眼中瞬间燃起怒火。
“无妨。”不等他说话,容与便低声打断了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醒,“皮外伤。查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