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行盯了她半晌,忽然哈哈一笑,那笑容倒是舒朗了几分:“好!有胆色,比那些只会念酸文的书呆子强。”
他挥了挥手,说完转身便走,黑色的劲装背影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悍气,路过的几名皂隶都畏惧地后退两步,低下头。
叶润章看着岳行离去的背影,松口气之余又满是担忧:“行简,我这小舅舅,他性子有些野,你……”
“无妨。”容与的目光落回案头岳行抛下的那支笔上,语气沉静如水,“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去遛遛。查案也好,试探也罢,该去的地方,终究躲不过。”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卷宗上那几处用红笔圈出的损耗异常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这场由皇帝一手推动、暗流汹涌的盐政风暴,注定会将每一个人都卷入其中。
第二日,盐政厘定专司的衙署内,气氛依旧沉闷压抑。
容与正埋首于一堆关于某处转运码头历年船只修缮费用的卷宗中,试图从那些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的报单里找出蛛丝马迹。
叶润章则在一旁核对仓场存盐损耗的记录,眉头紧锁。
“啪!”一声轻响,一份卷宗被随意地丢在容与的案头,扬起细微的灰尘。
容与抬头,只见常明远那张带着刻薄笑意的脸又出现在眼前。他身后跟着两个户部的小吏,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模样。
“容待诏,”常明远拖长了调子,手指敲了敲那份卷宗,“工部那边新核的盐船图纸,我亲自给你送来了。邹大人和赵大人日理万机,这等跑腿的小事,本官就代劳了。”
他语气里满是施舍般的优越感,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不过嘛……图纸是机密,容待诏查阅时可得小心着点,别污损了,也别……到处乱传。毕竟,这图纸要是泄露出去,让那些盐枭得了去,造出些不伦不类的船来,坏了朝廷规制,这责任……可就说不清了。”
容与面色平静,刚要开口,一个懒洋洋却带着不容置的疑威压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哟?常主事什么时候改行当跑腿的了?工部的图纸,什么时候轮到户部的人来送?还亲自送?”
岳行高大的身影斜倚在门框上,双臂环抱,黑色劲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直直刺向常明远。
常明远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转身看到岳行,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忌惮和慌乱。
他父亲常玉梁权势再大,也不敢轻易得罪天隼司!
尤其是眼前这位岳行,年纪轻轻便已是天隼司指挥佥事,深得皇帝信任,行事更是出了名的霸道不讲理,是块不折不扣的铁板!
“岳……岳大人!”常明远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立刻软了下来,“您说笑了。下官……下官也是奉家父之命,顺路过来看看专司这边图纸是否合用……”
“顺路?”岳行嗤笑一声,站直身体,迈步走了进来。
他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力,逼得常明远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户部在东,工部在西,你顺路顺到专司衙署来了?常阁老这差事派得可真够‘顺路’的!”
他走到容与案前,看都没看常明远一眼,随手拿起那份图纸,哗啦啦翻了两下,便像丢垃圾一样扔回常明远怀里。
“这种粗制滥造的玩意儿,也配叫机密?”岳行语气充满了鄙夷,“工部那帮吃干饭的,画的什么玩意儿?船体结构不合理,吃水线标注模糊,抗风浪能力堪忧!真按这个造,运盐船怕不是要变成沉盐船!”
“拿回去,让他们重画!画不好,让他们主事自己滚来天隼司解释!”
常明远被图纸砸得手忙脚乱,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捧着图纸如同捧着烫手山芋,尴尬至极。
他带来的两个小吏更是吓得大气不敢出。
“岳大人!这……这图纸是工部几位大匠……”常明远还想辩解。
“大匠?”岳行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煞气,“老子在海上剿倭寇的时候,他们还在纸上画王八呢!你告诉他们,三天之内,按老子的要求重画!画不出来,天隼司的诏狱里,有的是地方让他们好好‘琢磨’!”
他将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语气里似乎还带着跃跃欲试的气息,更是赤裸裸的威胁。
常明远被岳行这股子蛮横霸道的气势彻底镇住了。
他父亲是次辅不假,但天隼司直属皇帝,有先斩后奏之权!
岳行真要拿工部的人开刀,他爹也未必能立刻拦住。
而且岳行摆明了是在找茬,偏偏他说的“船体结构不合理”等理由,听起来又似乎有点道理,让他无从反驳。
“是……是!下官……下官这就去转告工部!”常明远再不敢多言,捧着图纸,如同丧家之犬般,带着两个小吏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专司衙署,背影狼狈不堪。
衙署内一片寂静。
邹应时和赵铎闻声出来,正好看到常明远落荒而逃的一幕,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色。
叶润章则悄悄对容与眨了眨眼,带着一丝解气的笑意。
岳行这才仿佛刚看到邹应时和赵铎,对这些清流干员,他倒是有些敬意,此刻随意地拱了拱手:“邹大人,赵大人。刚才那小子聒噪,扰了专司清净,顺手打发了。”
语气轻松,仿佛只是拍走了一只苍蝇。
邹应时和赵铎连忙还礼:“有劳岳大人。”
他们心中也明白,岳行此举虽跋扈,却也实实在在地帮专司挡掉了一条烦人的鬣狗,暂时压制了常玉梁一党的气焰。
看着岳行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嚣张模样,再看看常明远狼狈逃窜的背影,容与心中不由得浮现一句俗语:恶人自有恶人磨。
这位天隼司的煞神,虽然行事蛮横霸道,但用来对付常玉梁一党这些魑魅魍魉,倒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半月时光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与各方势力的暗中角力中飞速流逝。盐政厘定专司南下江浙的行程终于敲定。
邹应时、赵铎率领的专司大队人马,连同部分户部、工部协办吏员,以及天隼司指挥佥事岳行及其麾下十数名精干缇骑,浩浩荡荡,分乘数艘官船,自金陵龙江关码头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