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内的谈笑戛然而止。
李月棠手中的莲藕差点掉在桌上,惊疑不定道:“什么声音?”
容与和容易同时起身。
容与肩膀猛地绷紧,膝盖上的莲蓉被惊得“嗷呜”一声炸毛跳开。
她没有丝毫犹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如同离弦的箭,借着起身的动作顺势滑入桌底阴影,再出现时,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寒光隐现的短匕!
速度之快,只在眨眼之间!
容易比她稍慢半步,但也只是电光石火之差。
容与一动,他便已从另一侧起身,瞬间挡在了李月棠与声源方向之间。
一攻一守,默契天成!
李月棠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脸都吓白了,紧紧抓着椅背:“二郎,阿易……有贼?!”
“夫人别出来!”容易沉声低喝,目光锐利如刀扫向庭院深处阴影。
他侧身,护着要害,以标准的探查姿态迅速而无声地向厅门移去。
容与则紧随其后,紧贴在墙角投下的巨大阴影之下,短匕在昏暗中泛着幽冷的光泽,身体微弓,蓄势待发。
厅堂门并未关严实,刚才他们进来时虚掩着。
两人无声闪到门边,容易侧耳凝神听了一瞬,容与则借着门缝极快地向外瞥了一眼——影影绰绰,只有风雪吹过树枝的摇晃。
容易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厅堂大门!
寒风夹着细雪瞬间涌入!
外面一片静谧,只有刚才那声碎裂造成的余韵似乎还在空气中震荡。
院子里原本贴墙根放着几盆水仙和腊梅的地方,其中一盆最大的腊梅歪倒在地,青花瓷的花盆四分五裂,泥土和残枝散了一地。
而在那狼藉旁边,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披着一件大红色的御寒斗篷,帽子在刚才摔落的冲击下向后掀开些许,露出被冻得微红、却带着点错愕和哭笑不得表情的脸庞。
她正有些狼狈地拍打着手上的泥土,还跺了跺粘在脚底的泥块,似乎在懊恼失手。
似乎听到厅门动静,她下意识抬起头来。
当看清那在寒风中显得有些狼狈、又被灯光映照得清清楚楚的眉眼时——
容与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手中的匕首几乎在同一瞬间收回袖中消失不见。
容易也愣了一下,警备的目光瞬间化为愕然。
站在碎花盆旁边,拍着手上的灰土,一脸无辜地抬头看着这边、眼神亮晶晶带着笑意的,正是口口声声说“事务繁忙,无法归家过年”的容家三小姐——容妍!
“阿妍?”容与失声轻呼,脸上那份冰封般的警惕瞬间消融,化作惊讶和难以置信。
李月棠也听到了容与的声音,快步冲出厅门:“妍儿?!是妍儿回来了吗?”
容妍看到母亲冲出来,脸上那点尴尬懊恼立刻被灿若星辰的笑意取代,她几步跳过地上的碎陶片,奔向李月棠:“娘!我回来啦!”
她声音清脆,带着点久未见亲人的兴奋。
李月棠一把抓住女儿的手,又惊又喜,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你!你这孩子!不是说事务繁忙回不来吗?啊?刚才吓死娘了!”
她上上下下打量,似乎是在确认容妍的完好无损。
容妍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的确是走不开嘛……可我……我实在想娘和阿兄阿姐了啊!紧赶慢赶,还是拖到这时辰才到城外。”
容妍噘着嘴嘟嘟囔囔:“城门都关了,守城的军爷认得义母家的徽记,查验半天才放行。进城就快到子时了,路上几乎没行人。快到巷口时,我想着抄个近路翻后院墙进来快些,谁成想……”
她指了指那盆摔碎的花,语气带着点撒娇般的抱怨:“我记得那个墙角以前没放东西的呀!又黑漆漆的没看清,一脚就绊上了!”
她语速又快又俏皮,如同珠玉落盘,冲散了方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又有些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月棠的心落回了实处,拉着容妍的手就往屋里拖,“赶紧进屋!外面冷!冻坏了可怎么好!”一边又忍不住嗔怪,“这么大姑娘了,还是这么冒冒失失!”
容妍任由母亲拉着,笑嘻嘻地一边走一边回头,刚想冲容与挤挤眼睛,视线却被另一道急速扑来的身影吸引——
“喵嗷——!”
容妍被扑了个满怀,“哎哟!”一声下意识接住。
莲蓉已经在她胸前激动地拱来拱去,两只前爪扒拉着她的衣襟,粉嫩的小鼻子不停地嗅着她的脸庞和发髻,小尾巴摇得像根小旗杆,发出急促的呼噜声,一边呼噜一边还用脑袋不停地蹭着容妍的下巴。
那份亲昵和热情,那副“我的主人终于回来了!!”的激动模样,简直是淋漓尽致,旁若无人!
被小猫无情“抛弃”在原地的容与:“……”
她看着刚才还乖乖趴在自己膝头的小家伙,此刻对着小妹投怀送抱、百般亲昵,甚至连眼神都没施舍一个给她这个“前抱枕”……
容与默默收回了下意识想去逗弄的手指,站在原地,抿了抿唇,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微微上挑的眉梢和嘴角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泄露了些许无奈又好笑的情绪。
风雪兼程赶回来,猫猫的爱却如此短暂。
容易绷紧的肩线彻底放松,看着那黏糊在容妍身上的毛团,再看看一旁略显“落寞”的容与,眼底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容妍抱着激动得不行的莲蓉,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一边躲着小猫热情的“舔舔攻势”,一边对容与眨眨眼:“莲蓉还是认我的!对吧,小莲蓉?”
容宅的厅堂里,暖意融融,笑语喧阗。窗外,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渐渐稠密,宣告着旧年的最后一点尾巴即将燃尽。
李月棠一手拉着容妍,一手拉着容与,坐在暖炕上,听着儿女你一言我一语,补全着各自一路经历的碎片。
容易坐在稍远些的凳子上,抱着终于安静下来蜷成一团的莲蓉,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柔软的背毛。
炭火烧得极旺,映照着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连容与素来清冷的眉宇间,也染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与此同时,深沉巍峨的皇宫深处。
尚仪局后围,一处专供高等女官临时休憩的单间厢房内,光线昏暗。
窗外宫中庆祝新年的丝竹乐声、以及远处更鼓的闷响,仿佛被厚厚的宫墙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屋角炭盆余烬发出暗淡红光,只勉强勾勒出简陋床铺上蜷缩的人影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