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芸几乎是踮着脚尖溜回汀兰水榭的,心脏还在为方才在文宝斋的大胆举动而怦怦直跳。但当她将那一小包从回春堂后巷淘换来的、质地细腻雪白的次等珍珠粉,以及几斤精心挑选的饱满杏仁呈到苏挽月面前时,所有的紧张都化为了兴奋与期待。
“小姐您看!这珍珠粉,虽然比不上文宝斋里五钱银子一两的,但奴婢仔细看了,又细又白,一点杂质都没有!才八十文一两!还有这杏仁,都是挑的最好的!”小芸献宝似的说道,脸上红扑扑的。
苏挽月捻起一点珍珠粉在指尖细细摩擦,又凑近闻了闻,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做得很好,小芸。这品质足够用了。”省下的钱,可以做更多事。
她又看向那几斤杏仁,“头道油的事,打听清楚了吗?”
小芸连忙将顾清风说的法子复述了一遍,末了有些迟疑:“小姐,自己榨油……是不是太麻烦了些?而且工钱恐怕也不便宜……”
“无妨。”苏挽月果断道,“品质是根本,不能将就。明日你就去找一家靠谱的小榨坊,工钱给足,务必榨出最纯的头道油。”她深知,基础原料的品质,直接决定了产品的上限。
打发了小芸去忙,苏挽月立刻投入到紧张的试验中。汀兰水榭的小厨房,俨然成了她的秘密实验室。
没有恒温水浴锅,她就用大小不同的铜盆嵌套,靠手感控制水温。没有精确的电子秤,她就用最原始的等子和小戥子,凭借心算和反复验证来确定配比。没有乳化机,她就用一根光滑的竹筷,沿着一个方向不停歇地搅拌上千次,直到手臂酸麻抬不起来。
失败是家常便饭。
温度稍高,油脂与花汁分离,凝结成一块黄白相间的怪异固体。
搅拌不到位,粉质无法均匀悬浮,静置片刻便沉淀分层。
香料比例稍有偏差,要么香气寡淡近乎于无,要么浓烈冲鼻让人头晕。
每一次失败,她都仔细记录下温度、比例、时间,分析原因。灶台上摆满了各种颜色、形状各异的半成品和失败品,空气里混杂着各种花香、油味和焦糊气。
小芸每次进来送饭或汇报进展,看到小姐挽着袖子、头发沾着粉末、一脸专注地盯着咕嘟冒泡的铜盆的样子,都又是心疼又是敬佩。她帮不上技术上的忙,只能将后勤做到最好,将厨房打扫得一尘不染,将工具清洗得闪闪发亮。
苏挽月却完全沉浸其中。这种从无到有的创造过程,这种将理论知识转化为实物的挑战,让她找回了些许前世在实验室里攻克技术难题的快感。身体的疲惫被精神的亢奋所抵消。
经过不知多少次失败,调整了无数个日夜。
这日傍晚,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棂,洒在灶台上。
苏挽月将最新一锅融化的蜂蜡与精心萃取出的茉莉花露、杏仁油混合,加入 meticulously 研磨过筛了无数遍的珍珠粉混合物,然后开始重复那枯燥却至关重要的搅拌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混合物在持续不断的搅拌下,渐渐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不再是油水分离的混沌状态,而是开始变得细腻、均匀、泛着柔和的珍珠光泽,一股清雅含蓄的茉莉冷香缓缓散发出来,不再是之前那种直白冲鼻的香气。
苏挽月的心提了起来,动作更加轻柔而稳定。
终于,当混合物彻底冷却凝固,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盒质地如凝固脂膏般细腻柔滑、颜色是极浅极嫩的粉白色、散发着丝丝缕缕清甜花香的面脂。
成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指尖极小心地挖取一点。膏体软硬适中,触手温润,极易推开。她将其涂抹在手背上,只见那膏体迅速化开,与肌肤贴合,细腻的珠光微粒瞬间提亮了肤色,却又不显假白,仿佛肌肤自然透出的好气色。滋润感十足,却毫无油腻感。香气萦绕在鼻尖,淡雅持久。
成了!
苏挽月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彩!虽然距离她心目中的完美还有距离,但这无疑是跨越性的一步!这款产品的质感、妆效、尤其是香气和肤感,绝对远超她目前见过的任何市售品!
“小芸!小芸!”她难得地提高了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小芸正在院里收衣服,闻声连忙跑进来:“小姐,怎么了?是不是又……”她以为又失败了,却看到小姐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明亮夺目的笑容,不由得愣住了。
“你来试试这个。”苏挽月将那小盒面脂递给她。
小芸疑惑地接过,学着小姐的样子蘸取一点,涂抹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膏体触肤的瞬间,她就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么丝滑!那么细腻!推开后,手背的皮肤仿佛瞬间喝饱了水,透着健康的光泽,连之前做粗活留下的一点细微干纹都似乎被抚平了!她难以置信地抬起手,凑近了闻,那香气好闻得让她想一直闻下去!
“小姐……这……这……”小芸激动得语无伦次,看看自己的手背,又看看小姐,眼睛瞪得圆圆的,“这是您做出来的?天啊!这……这比玲珑阁最贵的‘玉容膏’还要好闻!还要舒服!擦上去一点都不闷!好像皮肤自己在发光!”
苏挽月看着小芸夸张的反应,笑意更深。最真实的使用者反馈,胜过一切数据。“效果可持续多久,是否会引起不适,还需长时间验证。但初步看来,我们成功了。”
“何止是成功!”小芸宝贝似的捧着那盒面脂,仿佛捧着绝世珍宝,“小姐,这东西要是拿出去卖,得值多少银子啊!”她已经下意识地开始计算它的价值了。
“价值几何,还需市场说了算。”苏挽月恢复了冷静,“这只是第一步。包装、保存、量产,都还是问题。”她看着那盒凝聚了无数心血的面脂,一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
“就叫它……‘霓裳’吧。”她轻声道。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她希望这款产品,能像神话中仙子的霓裳般,美好,梦幻,为人带来光彩。这也是她为自己未来商业帝国构想的第一块基石之名。
“霓裳……”小芸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又好听又大气,“真好听!”
主仆二人正为这突破性的进展欢欣鼓舞时,院门外却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刻意压低的说话声。似乎有两个小丫鬟路过,声音断断续续飘进来:
“……听说了吗?夫人那边发了好大的脾气,摔了一套茶具呢……”
“嘘……小声点!还不是因为老爷把……把采买上的事儿分给了周姨娘管……”
“哎,这日子……针线房的李姨娘这两天也战战兢兢的,生怕被牵连……”
声音渐渐远去。
小芸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紧张:“小姐……”
苏挽月脸上的喜色也淡了下去,目光投向院墙之外,变得深沉。柳氏果然不甘心权力被分,正在四处撒气。府里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盒“霓裳”面脂。
这精致美好的产物,与院外那污糟复杂的宅斗,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但苏挽月知道,它们终将碰撞。
她将这第一盒成功的面脂小心地盖好,收了起来。
“不必理会。”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我们做我们的事。小芸,头道油的事抓紧。另外,想想办法,找一些小巧雅致的瓷盒或蚌盒来。”
产品的雏形已成,接下来,是该考虑如何让它穿上“衣服”,走向“战场”了。
霓裳初成,暗流依旧。
但光芒既已绽露,便再难掩其华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