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小芸揣着小姐精心列好的采购清单和一小包沉甸甸的散碎银子,再次踏出了汀兰水榭的院门。清单上的字迹清秀却有力,每一项后面都标注了大概的用量和期望的品质。小姐甚至细心地叮嘱,某些材料若一时买不到或价格过高,可用何种替代品。
这份细致和周全,让小芸心里踏实了许多,却也感到了更大的压力。小姐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她绝不能办砸了。
她先去了南市,那里鱼龙混杂,摊位众多,是采购普通原料的最佳地点。按照小姐教的,她并不急于直奔目标,而是先在几个相邻的摊位前徘徊,问问这个的价钱,摸摸那个的成色,看似犹豫不决,实则在心中飞快地对比。
“大娘,这杏仁怎么卖?”
“哟,小姑娘,这可是新到的苦杏仁,饱满着呢,十五文一斤。”
“那边摊子才卖十三文呢……”小芸小声嘀咕,做出要走的样子。
“哎哎,十二文!十二文给你!小姑娘真会还价!”
小芸心中窃喜,小姐教的“货比三家”果然有用。她仔细检查了杏仁的成色,确认没有霉变,才小心地称了两斤。买茉莉干花时,她更是学着小姐吩咐的,捏起一点在指尖捻开,凑近闻了闻香气是否纯正浓郁。
几样常见的原料很快买齐,花费比预想的还要少些。小芸将它们分开放入篮中,用布盖好。
但清单上还有几样却让她犯了难。最细的珍珠粉?南市的杂货铺里倒是有珍珠粉卖,可颜色发黄,颗粒粗糙,闻着还有股腥气,与小姐要求的“细滑洁白”相去甚远。还有小姐特意强调的“初榨头道”的杏仁油,跑遍了油坊,店家都摇头,说哪有分那么细的,都是混在一起榨的。
小芸攥着清单,眉头紧锁。常见的都好办,可这些要求稍高些的原料,南市这等地方根本寻不到。难道要去那些专供富贵人家的高级杂货铺?可那种地方,价格昂贵不说,她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丫鬟进去,怕是立刻就要被伙计轰出来,更别提打探价钱和品质了。
她站在街口,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小姐所说的“万事开头难”。银钱还在怀里揣着,事情却卡住了。一种无力感和焦急涌上心头。
不能就这么回去!小芸咬咬牙,决定去城西的文人墨客聚集区碰碰运气。小姐说过,珍珠粉若是药铺没有,或许书画用品店会有更细的,因为有些讲究的画家会用它来调色或做颜料增光剂。
城西的氛围与南市截然不同,店铺雅致,行人步履也舒缓些。小芸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突兀。她找到一家看起来颇有名气的“文宝斋”,橱窗里陈列着精美的笔墨纸砚。
她在门口踌躇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店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木头香气。一个伙计正懒洋洋地擦拭着柜台,见她进来,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的衣着,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语气不耐:“喂,小丫头,走错地方了吧?这儿可不是你逛的地方。”
小芸脸一红,心里打鼓,但还是鼓起勇气问道:“请……请问,你们这里有……有很细很白的珍珠粉吗?”
那伙计嗤笑一声:“珍珠粉?当然有!上好的蚌粉,五钱银子一两!你买得起吗?”语气充满了鄙夷。
五钱银子一两!这价格听得小芸心头一颤!小姐给的全部预算才多少?这简直是抢钱!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温和清朗的男声:
“店家,劳驾,前日寄售的那幅《山居秋暝图》,可有人问价?”
小芸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身形清瘦,面容端正,带着几分书卷气,但眉宇间有一丝掩不住的落寞和疲惫。最引人注意的是他那双眼睛,清澈而明亮,此刻正略带歉意地看向小芸和那伙计,似乎为自己打断了他们的对话而感到不好意思。
那伙计一见这书生,态度更加敷衍,挥挥手道:“顾秀才,是你啊。没有没有!你那画啊,挂了两天了,连个问价的都没有!我说你还是拿回去吧,别占着我们这地方了。”
被称为顾秀才的男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黯淡,却依旧保持着礼貌:“既如此,那在下便……”
“等等!”小芸忽然脱口而出。她看到这书生虽然落魄,但气质不像坏人,而且小姐说过,读书人或许懂得多些。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也顾不得许多了,转向那书生,急切地问道:“这位……这位公子,打扰了。您……您知道哪里能买到又细又白、价钱又公道的珍珠粉吗?还有……还有头道的杏仁油?”
顾清风被这突然的问话弄得一愣,再次看向小芸。见这小丫鬟眼神急切真诚,不似玩笑,又想起方才伙计对她的态度,心下便明白了几分。他虽自身困顿,却仍存着几分侠气与善意,略一思索便道:“上好的珍珠粉价格确实不菲,文玩店、大药铺皆是如此。姑娘若求性价比,或许可去‘回春堂’后巷的偏门问问,他们有时会将制药筛选后剩的稍次一等的珍珠粉低价处理,虽不及顶尖,但胜在细腻干净,用于寻常用途足矣。”
他顿了顿,又道:“至于头道杏仁油……市面罕见,油坊通常不会单独榨制。姑娘若实在需要,或许可自行购买上等杏仁,寻一小榨坊,多付些工钱,请师傅单独为你榨取头道油。只是这般成本亦是不低。”
他的话条理清晰,给出的建议实际而又切中要害,不仅告诉了哪里能买到,还分析了优劣和替代方案。
小芸听得眼睛发亮,如同拨云见日!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去药铺的后门碰碰运气?还要自己榨油!虽然麻烦些,但小姐若真要,这法子肯定行!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指点!”小芸连忙躬身道谢,感激不尽。
那伙计在一旁听着,撇撇嘴,嘟囔了一句“穷酸帮穷鬼”,却也没再说什么。
顾清风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些许苦涩:“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客气。”说完,他便向那伙计讨要了自己的画作,那是一幅笔墨清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却被伙计随意卷了递过来,边缘甚至有些褶皱。
小芸看着那书生小心地接过画轴,珍重地抱在怀里,落寞地转身欲走,心里忽然一动。小姐如今正需要人手,这位顾公子看起来是个有学问、懂道理的好人,而且似乎很缺钱……
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顾……顾公子请留步!”小芸再次叫住他,心跳得厉害。
顾清风疑惑地回头。
小芸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极其快速地说道:“我家主人……需要一位识文断字、懂得算术、为人可靠的先生帮忙打理一些文书账目的事情,不知……不知公子可有意?酬劳方面,定不会亏待公子!”
她不敢说得太明白,只能含糊地抛出橄榄枝。
顾清风彻底怔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却眼神灵动的小丫鬟,又想起自己囊中羞涩、科举无望、连画都卖不出去的窘境,心中一时百感交集。给一位闺中小姐做账房?这与他读书人的理想相去甚远。可是……
现实的重压沉甸甸地压在肩上。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掠过文宝斋里那些他渴望而无法拥有的精美文具,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不知……姑娘家主上是?”他谨慎地问道。
“我家小姐是礼部侍郎苏府上的。”小芸低声道,“公子若有意,三日后午时,可在此处相候。”她不敢直接透露汀兰水榭,只能约在外面。
苏侍郎府上?顾清风心中微惊。他虽一心只读圣贤书,却也听过一些高门大户后宅倾轧的传闻。但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在下……顾清风。”他拱了拱手,算是应下了这个模糊的邀约,“三日后,午时,在下会在此等候姑娘消息。”
小芸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欢喜地应了一声,这才提着篮子,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文宝斋,直奔回春堂后巷而去。
这一次,她不仅找到了购买原料的途径,似乎……还为小姐寻到了一个可能的帮手!
汀兰水榭内,苏挽月刚刚记录下一次失败的试验数据。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并不知道,她未来的商业版图中,一位至关重要的文士,已悄然走进了她的视野。
命运的齿轮,再次悄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