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阳坐在凳子上，两条白皙的小腿晃悠着，用一种看珍稀保护动物的眼神打量着苏哲。
“你认真的？”
苏哲没有回答。
但他那双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眼睛，那挺得笔直、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英勇就义的脊梁，已经说明了一切。
作为被跪拜的当事人。
林七夜的大脑，至今仍是一片混沌的嗡鸣。
要学当牛郎？
这他哪会啊？
当初，他之所以会走上这条不归路，纯粹是因为初到人圈，两眼一抹黑，被柚梨黑哲那个无良老板连哄带骗地忽悠进了行。
至于后来……
后来的事情，他自己也稀里糊涂的，根本无法解释。
什么牛郎界卧龙，什么第一牛郎，那些名头对他而言，比高天原的神战还要虚幻。
可现在，看着苏哲那双真诚到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
林七夜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竟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能不那么残忍地，碾碎这个少年刚刚萌芽的、虽然有些扭曲但却异常坚定的梦想。
然而，即便林七夜心存怜悯，这个世界上，也总有人会选择最直接的方式。
苏元全程拧着眉，像看一个无可救药的傻子一样看着自己的亲哥。
她终于忍无可忍。
“苏哲，你还有完没完啊！”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沉寂，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恼火。
苏哲无辜地转过头，脖子因为僵硬还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很小声，很委屈地嘟囔了一句。
“干嘛？”
“还不准人有梦想了吗？”
苏元：……
她抬起手，捏了捏自己发胀的眉心，放弃了沟通。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戳了戳苏哲的肩膀。
是苏小阳。
他探过小小的脑袋，那张可爱到犯规的脸上，带着一种“我很认真在给你建议”的表情。
“小哲啊。”
“好好干，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他的声音软糯，却异常清晰。
“牛郎这行，对于建模的要求，还是比较高的。”
苏小阳这话说得已经很委婉了，甚至带着一丝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
〔唉，长得不行，想吃软饭都这么难。〕
“建模？”
在场的其他人，比如红樱和赵空城，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两个字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残忍的深意。
但，作为一名资深的、沉迷于各类网络游戏的少年，苏哲却在零点零一秒内，率先领悟了其中的精髓。
“建模”……
对于角色外形的要求……
比较高……
一道无形的闪电，精准地劈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前一秒还燃烧着梦想火焰的少年，身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瞬间瘫软在地。
他整个人都失去了高光，仿佛从一部全彩的动画，瞬间掉帧成了一张粗糙的、布满噪点的黑白简笔画。
见此一幕。
林七夜终于从那无尽的窘迫中，挤出了一丝无奈。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地上那滩“苏哲”，开口道。
“行了，好好干。”
“如果有机会，我给你介绍人圈第一牛郎，让他教你。”
这句话，无异于为苏哲灰暗的人生，点亮了一盏明灯。
他那双熄灭的眼睛里，瞬间重新燃起了火光，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又要跪。
“林教官！”
一声泣血的呼喊，饱含着托付一生的决绝。
“公若不弃……”
话音刚起。
嘭！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苏元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脚。
毫无防备之下，苏哲整个人被踹得离地半尺。
随即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大”字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和平事务所坚硬的地板上，发出一声痛苦到变调的哀嚎。
满室诡异的寂静中，只剩下他抽搐的尾音。
苏元，误我！
…………
在沧南的日子，过得飞快。
两天时间，恍若一瞬。
元宵节悄然落幕，空气里最后一丝甜腻的芝麻馅香气也散尽了，只剩下冬末春初那份独有的、清冽的干净。
事务所门前，明媚的阳光穿透老樟树的层层枝叶，在地面上筛下无数跳跃的、破碎的金色光斑。
一切都显得宁静而温暖。
只是这份宁静，被门口两个拖着行李箱的身影，染上了一层离别的沉重。
红樱和赵空城已经收拾好了行囊，却谁也不愿先迈出那一步，只是驻足在门口，目光流连。
“小阳……”
红樱死死抱着苏小阳，整张脸都埋在他柔软的发丝里，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不舍。
她像一只马上要被主人送走的大型猫科动物，用尽全力汲取着对方身上那份令人安心的香甜气息。
撸不够。
根本撸不够。
她微微转头，目光从林七夜、迦蓝、冷轩、司小南，再到留下来的温祈墨、苏哲和苏元脸上，一寸寸扫过。
那双总是明亮又带着一丝英气的眼瞳里，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斑驳的光影，水汽氤氲。
“大家……”
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一定要保重啊。”
一句话，说得郑重无比。
红樱和赵空城走后，温祈墨就是136小队的新任队长。
他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并肩作战多年的两位战友。
看着他们身上那套崭新的、即将奔赴前线的制式作战服，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注意安全。”
温祈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严肃。
“前线战场瞬息万变，情报延迟、命令错误、战友牺牲，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他看着红樱，又看向赵空城。
“不要逞能，别把自己当超人。”
太了解了。
正因为在一起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温祈墨比任何人都清楚红樱的悍不畏死和赵空城的头脑发热。
这两个人，一旦上了头，是真的会拿命去换战功的疯子。
赵空城倒是没有那么多愁善感，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发出“邦邦”的响声。
“知道了知道了！”
他中气十足地喊道，仿佛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庆典，而不是奔赴九死一生的战场。
“祈墨，你就安安心心地在沧南待着，给我们守好大后方！”
“等我们凯旋归来，给你带军功章！”
他越说越来劲，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指点江山，唾沫横飞。
“到时候，我赵空城，可就真成护国大将军了！”
燃起来了！
那股子发自骨子里的兴奋与豪情，几乎要将离别的伤感冲散。
温祈墨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是老赵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冲淡这份沉重的氛围。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迎着赵空城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用一种近乎请求的语气，耐着性子，一字一顿地嘱咐道：
“老赵。”
“要对生命有敬畏。”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赵空城那张扬的笑容，肉眼可见地褪去了许多。
他脸上的兴奋和激昂慢慢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战友的真诚所触动后的沉静。
“知道了知道了。”
他摆了摆手，声音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