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内的欢呼声,在王五出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从姬发身上散发出的寒气。
那不是愤怒。
是比愤怒更可怕的冷静。
伯邑考和姜尚也看到了密报上的内容,他们的身体同时僵硬。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用上百个无辜家庭的性命,来逼迫姬发就范的,最恶毒的死局。
“父亲,快!派人回城!”
伯邑-考的声音发颤。
“我们必须去救他们!”
“救?”
姬发反问。
“怎么救?”
“夜鸦有多少人,我们不知道。”
“他们会从哪个角落动手,我们也不知道。”
“把地藏司的人全撒出去,分散到上百个家庭里,够吗?”
“敌人只需要一个杀手,就能毁掉一个家庭。”
“而我们,需要用十倍的兵力,去防守一个根本防不住的网。”
姬发的话,让伯邑考哑口无言。
他说的,是事实。
这是一个无法破解的阳谋。
雷恒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声响。
“司主,我去!”
“我去杀了钱四海!”
“杀了他,看谁还敢下令!”
“然后呢?”
姬发看着他。
“杀了钱四海,四海盐庄背后的人,会再派一个张四海,李四海。”
“而我们,会因为刺杀朝廷备案的大商贾,彻底失去大王的信任。”
“我们会被定义为乱臣贼子。”
“到时候,不用他们动手,大王的禁军,就会踏平这里。”
雷恒的脸上,露出了痛苦和不甘。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看着姬发,等待着他的宣判。
是放弃那些家庭,保住盐场。
还是放弃盐场,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救援。
姬发没有看他们。
他转身,走向那些同样陷入恐惧和慌乱的工匠。
他走到了陆老爹的面前。
陆老爹的家人,他的儿子,儿媳,还有那个年幼的孙子,都惊恐地缩在他的身后。
“司主……”
陆老爹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
他怕了。
他真的怕了。
十年前的噩梦,再一次降临。
姬发没有说话。
他只是对着所有工匠,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姜尚和伯邑考。
“诸位。”
姬发直起身。
“我,姬发,对不住你们。”
“我把你们从贫民窟带出来,承诺给你们一个安稳的生活。”
“但我没能保护好你们的家人。”
他将那份密报,高高举起。
“敌人,用你们的家人,来威胁我。”
“他们要我放弃盐场,向他们低头。”
“他们要我,把你们重新送回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狱。”
工-匠们骚动起来,脸上全是绝望。
“现在,我面前有两条路。”
姬发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马场。
“第一,我放弃你们,保住盐场。”
“我会守住这里,炼出霜盐,打垮四海盐庄,完成我的功业。”
“但你们的家人,今晚,会死。”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每个人的心里。
“第二,我放弃盐场,带上所有人,回城救援。”
“但我们的人手,根本不够。”
“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在不同的地方发生,我们救不了所有人。”
“而这座盐场,我们所有的心血,都会被敌人付之一炬。”
“我们,会输得一败涂地。”
死一样的寂静。
姬发把最残酷的现实,血淋淋地,撕开在了所有人面前。
他没有欺骗,没有隐瞒。
“所以……”
姬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
“今天,我不选。”
“这个选择,我交给你们。”
他指着马场的大门。
“想回家的,现在就走。”
“我绝不阻拦。”
“你们可以回去,守着自己的家人,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他又指了指那座刚刚建好的工坊,指着那刚刚炼出的,洁白的霜盐。
“想留下的,就站到我身后。”
“你们留在这里,继续炼盐。”
“把你们家人的性命,交给我。”
所有人都懵了。
把家人的性命,交给他?
一个刚刚承认自己保护不了他们的主官?
“司主!您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工匠大着胆子喊道。
“我的意思是。”
姬发迎着他的目光。
“你们继续炼盐,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你们用手里的技术,为我铸造子弹。”
“而我,会带着我的人,用你们铸成的子弹,去猎杀那些躲在暗处的畜生!”
“你们相信我,你们的家人,就还有一线生机。”
“你们不信我,现在就走,那你们的家人,今晚必死无疑!”
“因为分散的你们,只是待宰的羔羊。”
“而我,需要你们的力量,需要你们的盐,来铸成一把能捅穿敌人心脏的,最锋利的刀!”
姬发扫视着所有人。
“我姬发,在此立誓。”
“你们若留,你们家人的血,若流一滴,我用敌人的血,十倍偿还!”
“你们的家人若死一人,我便让敌人满门陪葬!”
“现在,选吧!”
时间,仿佛凝固了。
所有工匠都在剧烈地挣扎。
一边,是近在咫尺的亲人。
另一边,是一个看似疯狂,却又带着一丝希望的承诺。
陆老爹看着姬发。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睛。
他看到了火焰。
是那种可以燃尽一切的,疯狂的火焰。
他想起了自己被打断腿的儿子。
想起了自己这十年苟延残喘的屈辱。
他猛地转过身,对着自己的儿子和儿媳,跪了下去。
“我,对不起你们。”
“但今天,爹想当一回人!”
说完,他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走到了姬发的身后。
一个,两个,十个……
越来越多的工匠,在剧烈的挣扎后,选择了留下。
他们不是不爱家人。
正是因为爱,他们才选择,赌上这唯一的机会!
最后,上百名工匠,没有一个人离开。
他们都站到了姬发的身后,形成了一堵沉默而坚决的人墙。
姬发看着他们,再次躬身。
“多谢。”
他直起身,看向雷恒和王五。
他脸上的所有情绪都已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雷恒,地藏司,随我出动。”
“王五,天听司,给我一份名单。”
“我要夜鸦所有头目的住址。”
“今晚,我们不救人。”
“我们,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