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门的阴影尚未从心头散去，那片浸染在旧报纸上的黑褐色污渍，像一枚烙印，刻在艾文的视觉记忆里，挥之不去。他不敢再去动那个衣柜，甚至连靠近都觉得肌肤泛起寒意。李默对此依旧保持缄默，只是偶尔投向衣柜的目光，比平时更加深沉几分。赵健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大大咧咧的性子收敛了不少，至少不再随手乱碰宿舍里的东西，尤其是那个透着邪气的衣柜。
宿舍里的空气，因为这份心照不宣的紧绷，而显得更加粘稠、滞涩。
这天是周末，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校园，让人无端感到胸闷。艾文从图书馆回来，推开404的门，一股不同于往常的气息隐隐浮动。并非霉味，也不是灰尘，而是一种……甜腻中带着些许腐败的气味，很淡，却不容忽视。
周清罕见地没有窝在他的床帘之后，而是坐在他自己的书桌前，背对着门口。他的坐姿很端正，甚至有些僵硬，像一尊摆放好的木偶。
听到开门声，周清缓缓地、一顿一顿地转过身来。他的脸色依旧是那种不见阳光的苍白，但今天，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一种难以形容的、近乎期待的微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将一个东西递向艾文。
那是一个独立包装的零食，类似小饼干或者糖果。塑料包装袋光滑崭新，在室内光线下发着哑光。然而，包装袋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图案、文字、配料表或者生产日期。它就像一个光滑的、无名的、被剥离了所有身份标识的物体，静静地躺在周清苍白的手掌中。
规则第一条的第三款瞬间在艾文脑中炸响：
【- 室友若给你递来包装无任何文字的零食，需双手接过但不可食用，次日清晨将其埋在宿舍楼下的梧桐树下。】
心脏猛地一缩。又来了！
他看着周清那双带着诡异期待的眼睛，感觉喉咙有些发干。拒绝？他不敢想象后果。那晚走廊尽头隐约传来的拖拽声和门外的暗红痕迹，至今想起仍让他脊背发凉。
艾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走上前，依循规则的指示，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包无字的零食。
触手微凉，塑料包装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平滑感。就在他接过零食的刹那，周清脸上那种诡异的期待感消失了，重新恢复了平日的空洞与麻木。他转回身，面朝书桌，不再看艾文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艾文握着那包零食，感觉它像一块烫手的山芋，又像一块冰冷的诅咒。他不敢扔掉，也不敢放在显眼的地方。他环顾四周，最终将它塞进了书桌抽屉的最深处，用几本书压住。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稍微松了口气，但那股甜腻中带着腐败的气味，似乎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
“他给你了？”李默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吓了艾文一跳。
艾文转头，看到李默不知何时合上了书，正看着他。
“嗯。”艾文点点头，低声问，“这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埋在树下？”
李默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目光晦暗不明：“别问。按规则做就行。明天早上，天亮了再去，别拖。”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埋的时候，别让人看见，尤其是……别让宿管看见。”
别让宿管看见？艾文心中一凛。宿管，那个总是坐在一楼值班室里打盹、看起来和蔼可亲的中年大叔？难道他也和这些诡异的事情有关？
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但他知道从李默这里得不到答案。这个宿舍，这栋楼，甚至整个校园，似乎都笼罩在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下，而他只是刚刚触及了网线的边缘。
这一夜，艾文睡得并不踏实。抽屉里那包无字的零食，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在他的感知中无比清晰。他几次在梦中惊醒，仿佛听到抽屉里传来细微的、塑料摩擦的声音。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晨曦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艾文就睁开了眼睛。他悄无声息地爬下床，从抽屉深处取出那包零食，冰凉的感觉顺着指尖蔓延。
宿舍里一片寂静，赵健的鼾声规律地响着，李默的床铺帷幔低垂，周清的床帘依旧紧闭。他像个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溜了出去。
清晨的宿舍楼走廊空无一人，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在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空旷。空气里弥漫着隔夜的气息和消毒水的味道。他快步下楼，值班室的窗户拉着帘子，宿管似乎还在熟睡。
走出宿舍楼，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楼下的那棵老梧桐树很容易找到，枝干虬结，巨大的树冠在晨光中投下斑驳的阴影。树下是一片略微松软的泥土。
艾文蹲下身，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他用随身带来的一个小勺子（他不敢用手直接去挖），迅速在树根旁挖了一个小坑。他将那包无字的零食放了进去，看着那光滑的、无名的包装袋消失在泥土中，然后飞快地将土填回，压实，尽量让地面恢复原状。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感觉手心有些冒汗。就这么简单？埋掉就行了？
他正要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梧桐树粗壮的树干。靠近根部的位置，树皮斑驳脱落，隐约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质。而在那些裸露的木质纹理间，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模糊的、深褐色的痕迹，并非树皮本身的颜色，更像是……干涸浸润已久的污渍，与衣柜门缝旧报纸上那片污渍，有着惊人的相似。
而且，不止一处。他稍微退开一步，仔细观察，才发现树干朝北的背阴面，类似的斑驳污渍更多，大小不一，形状也不规则，深深嵌入了树木的肌理之中。
这棵树，到底“吃”下了多少这样的“零食”？
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爬升。这棵伫立在宿舍楼下的梧桐树，远非一棵普通的绿化树那么简单。它更像是一个沉默的、贪婪的接收器，或者说……一个巨大的坟墓，埋葬着404宿舍，乃至这整栋楼里，那些无法言说、必须被“处理”掉的诡异之物。
他不敢再多看，匆匆离开，返回宿舍。
当他重新躺回床上时，心脏仍在怦怦直跳。埋掉零食，并未带来预想中的轻松，反而因为那棵树的异状，增添了更深的疑虑和恐惧。规则的背后，是更深沉的黑暗。每一次遵循规则，似乎都只是在暂时安抚某种东西，并将更可怕的真相，一层层地埋入地下。
而下一次，当周清，或者别的什么，再次递来那无字的“零食”时，他又该如何？这棵梧桐树，还能“消化”多少？
他望着天花板，感觉404宿舍的墙壁，正在无声地向他挤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