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煌没有停下脚步。
心跳声还在响,从通道深处传来。它一下一下地跳动,和雷煌的心跳越来越接近。这声音不像机器,也不像人的心跳。更像是某种东西在梦里翻了个身,震动了整个空间。他抬手摸了摸左臂的旧伤。那里发烫,像是有电流在皮肤下爬行,一直冲到大脑。他知道这是他的基因在回应。这不是害怕,是被召唤。一种来自血液深处的感觉,好像门后面的东西正用他的身体做标记,把他一点点拉回起点。
他咬紧牙关,把疼痛当作支撑,稳住自己的意识。每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肺像被砂纸磨过。装甲里的冷却液已经没了,体温越来越高。但他不能停。只要一停下来,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就会涌上来,撕开他的理智,让他变成一个只会听命令的傀儡。
“我不是信号源。”他低声说,声音沙哑,“我是来打断信号的人。”
艾德琳靠在墙边,背贴着冰冷的金属墙。她手指发抖,把芯片插进装甲接口。她的项圈已经烧黑,外壳裂开,露出里面熔化的线路。残余的灵能火花噼啪作响,像快死的小虫子最后的挣扎。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把最后一丝灵能顺着数据流送进雷煌的神经链接。这是单向传输,意味着她将永远失去连接主控系统的能力。也意味着,她再也无法屏蔽体内腐化带来的剧痛。
“权限模拟……启动。”她咳了一声,血从嘴角流出,在地上滴成一朵暗红的花,“用我的信念,换你往前一步。”
雷煌身体一震。装甲接收到了认证信号,系统提示音响起:【原体识别中——允许通行】。那一瞬间,一股陌生的数据流冲进他的大脑,想重新定义他是谁。但他立刻切断了多余的部分,只留下战斗本能和动作控制。他知道,一旦开始想“我是谁”,敌人就会趁机入侵。
通道两边的墙亮了起来。地上浮现出画面——一个少年站在训练场,双手握拳,面对三台靶机。那是他。七岁,第一次尝试家族武技连击。画面很清晰,连汗珠滑落、肌肉收缩都看得清楚。可他记得那天他失败了。只打出两招就被教官叫停。而眼前的画面,却是完美的胜利。
画面一闪,变成他在暴风雪中奔跑,身后是爆炸的火光,战友倒在雪地里。再变,是他跪在培养舱前,伸手去碰玻璃。里面有个和他长得一样的人睁开了眼睛。那人看着他,嘴唇动了动,说了什么,但声音听不清。
这些记忆他从来没有。
可它们真的存在。
“别看。”艾德琳声音很弱,几乎被嗡鸣盖住,“这是骗你的程序,让你觉得你属于这里。他们想让你相信你是回来的,不是闯入者。别让他们改写你的过去。”
雷煌闭上右眼,只用机械义眼看前方。空气中有一种看不见的紫雾在聚集,在热成像里像沸腾的毒液。只要触发基因锁,就会释放腐蚀能量,直接溶解血肉。他不能硬闯。
他抬起手,让血从指尖滴下。血液刚碰到空气,就被磁场拉成细线,连到对面的金属架上。电弧跳跃,顺着血线炸开一道缺口。紫雾瞬间蒸发,留下焦黑痕迹和刺鼻的气味。
“走。”他说。
凯莉斯靠在柱子旁,呼吸几乎听不见。她的水晶骨翼只剩底座连着脊椎,表面全是裂纹,能量核心正在慢慢崩溃。每一次心跳都在加快裂缝的蔓延。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预知未来的代价不是疼,而是生命——每看一次未来,就等于烧掉自己的一段寿命。
她闭上眼,强行发动预知力。
眼前出现一条路线:左转,避开压力板;跳过断口;贴右墙前进,三秒内穿过激光网。每个动作都被拆解成精确指令,刻进她的神经。她甚至看到雷煌迈出第三步时,脚下一块地砖会突然塌陷——但她没力气提醒。
画面结束的瞬间,她吐出一口血,身体软倒,像一片枯叶落下。
雷煌转身冲过去,一把将她背起。她冷得吓人,好像所有热量都被用来换那一眼未来。
“坚持住。”他说,声音低却坚定。
她没回答。
他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血迹上——有敌人的,也有同伴的。身后,艾德琳拖着破损的装甲,踉跄跟来。她肩上的绿痕已经爬到下巴,皮肤下有东西在动,像是活物在啃她的神经。这是腐化的晚期症状,灵能也没法清除。但她还是举起手,把最后一点燃烧的战纹碎片插进墙上的符文槽。
银蓝色火焰升起,压制住通道里的腐化。符文亮了一下又灭了,像是在对抗更深的黑暗。火光照着她的脸,苍白如纸,只有眼睛还闪着不肯服输的光。
警报声突然变尖,不再是单调的响声,而是夹杂着扭曲的人语,像整条通道在尖叫。
头顶投影更新:【同步率 67.9%】
【剩余时间:2小时48分】
雷煌停下。
前面是一扇巨门,十米高,通体黑色。表面刻满符文,那些符号不是刻上去的,是由无数微小的虫子组成的,不断移动重组,形成动态封印。中间有一个掌印凹槽,写着【V-K-01 原体接入点】。
这是最后一道门。
他放下凯莉斯,撕掉左臂最后的绷带。伤口再次裂开,血顺着手指滴下,在地上积了一小滩。他蹲下来,用血在墙上画出伏尔康家族的战纹——一道闪电劈开锁链的图案。这不是仪式,是宣告。每一笔都很用力,像是在向整个世界宣战。
“我可不是你们造出来的东西。”他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在通道里回荡,“我是我自己。”
艾德琳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团燃烧的战纹。火光照着她的脸,映出她最后一丝清醒。她笑了,很轻,像风吹过断弦。
“你不是他们的产物。”她说,“你是来毁掉这一切的人。”
雷煌点头。
他走向巨门,抬起右手,准备按下手印。
这时,凯莉斯的手忽然动了。
她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很小,却让他心头一震。她睁开眼,眼神涣散,像是看着很远的地方。她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模糊又遥远。
“你还记得‘铁砧’最后说了什么吗?”
雷煌愣住了。
这个问题,刚才在实验室她也问过。那时他以为是幻觉,是数据干扰。但现在不一样。
这一次,他听见了答案。
记忆深处,雨夜的风暴区,那个被钉在实验架上的男人转过头,嘴唇动了动。雨水顺着他的脸流下,混着血和液体。他不是命令,也不是警告。
“你们不该来。”
不是警告。
是求救。
雷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杀过人,救过人,也被电流烧过无数次。它们属于他。就算基因被复制,记忆被篡改,身份被叫做“原体”,他也只是他自己。不是复制品,不是容器,不是继承者——他是那个选择继续走下去的人。
他甩开凯莉斯的手,不是拒绝,而是决心。这一甩,是告别依赖,是斩断犹豫,是独自面对真相的决定。
然后,他走向巨门。
手掌落下。
【识别通过】
【权限确认:V-K-01】
【主控区接入许可开启】
门缝透出紫光,伴随着低沉震动,像某种巨大生物在呼吸。空气变得粘稠,重力有些扭曲,连时间都好像慢了一拍。门缓缓打开,露出后面的幽深通道。尽头能看到一座悬浮的核心塔,周围围着十二个封闭的培养舱,每个里面都有一个人在沉睡。
艾德琳扶起凯莉斯,靠在墙边。她的项圈彻底熄灭,装甲多处失灵,液压管爆裂,液体渗出像眼泪。但她依然站直,像一座不会倒下的碑。
“去吧。”她说。
雷煌没有回头。
他跨过门槛,踏上第一级台阶。装甲自动进入最高防御模式。每走一步,地面都会泛起一圈光纹,仿佛整座设施都在记录他的到来。
身后的门开始关闭。
当缝隙只剩半米时,凯莉斯突然抬起头,望着那扇即将合拢的门,嘴唇微微颤抖。
“它……不是想控制你。”
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警报,直击人心。
“它是想认你当父亲。”
雷煌的脚步顿了一下。
但他没有停下。
门彻底关上了。
通道里只剩下艾德琳抱着昏迷的凯莉斯,站在熄灭的战纹前。火焰跳了一下,灭了。黑暗吞没了一切,只有头顶的投影还在闪:【同步率 68.1%】
【剩余时间:2小时45分】
艾德琳抬起手,擦掉脸上的血。动作很慢,像在整理遗容。她盯着那扇门,一动不动,仿佛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远处,某个休眠舱的灯由绿变红。
滴——
又一个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