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生辰夜那句模糊的呓语,如同夜风拂过水面,在沈清辞心中留下浅浅涟漪,便悄然散去。日子依旧沿着温馨平淡的轨迹缓缓流淌。双胞胎一日日长大,个性愈发鲜明。怀安活泼好动,整日追猫逗狗,是府里的“小魔王”,偏又嘴甜惹人爱;怀瑾则沉静依旧,最爱黏在母亲身边,摆弄那些瓶瓶罐罐的药材,或是在父亲书房里,似懂非懂地翻看那些带插画的游记杂书。
这日午后,春光明媚,沈清辞在院中杏树下铺了厚毯,一边晾晒新制的草药,一边看着两个孩子在草地上嬉戏。怀安正努力追着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跑得小脸红扑扑的。怀瑾则安静地坐在毯子一角,面前摊着一本陆景珩寻来的《海外异物志》,上面绘有奇特的船只、异域风物。他伸出小手指,点点画上的大海,又抬头看看母亲,软软地问:“娘,海……很大吗?”
沈清辞放下手中的药筛,柔声答:“是呀,海很大,比安儿瑾儿见过的所有湖、所有河加在一起还要大,望不到边呢。”
“比……院子还大?” 怀安扑过来,满头是汗地挤进母亲怀里,好奇地问。
沈清辞失笑,用手帕擦去他额角的汗珠:“比一百个、一千个我们家院子加起来还大呢。”
怀瑾也爬过来,靠在她另一边,小脑袋枕着她的腿,黑葡萄似的大眼望着画册上扬帆的船,又喃喃道:“船……去找亮亮吗?”
沈清辞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他生辰夜的呓语,低头轻抚他细软的发丝:“瑾儿为什么觉得船是去找亮亮呢?”
怀瑾抬起小脸,眼神清澈,带着孩童特有的纯真与笃定:“星星……说的。海里,有亮亮,暖暖的。” 他伸出小手,指了指天空,又摸了摸沈清辞胸前佩戴星髓的位置。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掠过沈清辞心头。星髓传来温和的共鸣,仿佛在回应孩童稚嫩的话语。她将两个孩子拢在怀中,心中思潮起伏。瑾儿对星髓的感应,似乎比想象中更为敏锐和……具体?这仅仅是孩童天马行空的想象,还是星髓真的在通过某种方式,向这个与它缘分最深的孩子传递着远方的信息?
晚膳时,沈清辞将日间之事当作趣闻说与陆景珩听。陆景珩听后,放下筷子,将正努力用勺子“攻击”碗中肉丸的怀安稳住,又给安静喝汤的怀瑾夹了箸青菜,笑道:“哦?我们瑾儿竟能听懂星星说话?看来将来是个当航海家或星象家的料子。”
沈清辞嗔他一眼:“我与你说正经的。瑾儿似乎对海外之事格外感兴趣,尤其是对‘亮亮’的执念。加上玄诚子道长此前所言……”
陆景珩神色稍敛,沉吟道:“孩童之言,天真烂漫,未必真有深意。不过,他对星髓的亲近,确非寻常。既然他感兴趣,明日我找些更详尽的舆图和海外风物志来,让他看着玩便是。若真有机缘,顺其自然就好。”
沈清辞点头称是,心下稍安。或许真是自己多虑了,孩子的好奇心而已。
翌日,陆景珩果然寻来几卷绘制精美的海疆舆图与异域图志,铺在书房长案上。怀安看了几眼,便被图上张牙舞爪的海怪吸引,嚷嚷着要让爹爹讲故事。怀瑾却看得极为专注,小手指沿着曲折的海岸线慢慢移动,遇到岛屿港口,还会停下来,歪着头看上好一会儿。
“瑾儿,在看什么?” 沈清辞走近,柔声问。
怀瑾指着图上一片标注为“迷雾海”的广阔海域,又指了指旁边一幅画着璀璨宝石的插图,仰头看母亲,眼神亮晶晶的:“娘,这里……有亮亮,和娘的一样,暖暖的。” 他再次摸了摸母亲胸前的星髓。
沈清辞心中一震!迷雾海?那是舆图上标注的、位于极东方向的险恶海域,终年雾气弥漫,暗礁丛生,舟船难行,素有“鬼海”之称。瑾儿竟指认那里有与星髓同源的“亮亮”?这绝非寻常孩童能有的联想!她稳住心神,蹲下身与儿子平视:“瑾儿怎么知道那里有亮亮?”
怀瑾眨眨眼,小脸上露出一丝困惑,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最后只重复道:“就是……知道。星星,梦里,告诉瑾儿。” 他伸出小胳膊抱住母亲的脖子,把脸埋在她颈窝,小声说,“娘,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沈清辞心中波涛汹涌,紧紧抱住儿子。星髓在怀中发出平稳而温暖的光晕,并未对“迷雾海”表现出排斥或警示,反而有种……微弱的牵引感?她抬头看向陆景珩,他显然也听到了儿子的话,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地审视着那张舆图。
是夜,哄睡了两个孩子,沈清辞与陆景珩在书房对坐,案上摊开着那张标注了“迷雾海”的舆图。
“景珩,你怎么看?” 沈清辞抚着星髓,声音低沉。
陆景珩指尖点着“迷雾海”的位置,神色凝重:“此地凶险,古籍记载多有船只失踪之事。但瑾儿接连提及,且与星髓感应相合,恐非巧合。玄诚子道长所言‘客星异动’,莫非应在此处?”
“星髓对那片海域,确有极微弱的共鸣。” 沈清辞沉吟,“若真如瑾儿所言,有另一块星髓碎片流落彼处……幽冥教虽除,但其源头,那所谓的‘尊者’背后的势力,或许并未根绝。这‘迷雾海’,会不会是新的线索?甚至是……隐患?”
陆景珩握住她的手:“即便如此,眼下也绝非轻举妄动之时。瑾儿年幼,言语懵懂,还需验证。况且,迷雾海遥远险恶,朝廷水师亦未曾深入,贸然前往,无异于大海捞针。当前首要,仍是稳住京中,抚育孩儿。”
“我明白。” 沈清辞点头,“只是……若真有机缘在那方,我们是否应早作准备?至少,可让五味轩的海外商队,多加留意那片海域的传闻异动。”
“此事我来安排。” 陆景珩道,“会让信得过的海商暗中打探,但绝不可泄露与星髓相关之事。眼下,且静观其变。”
之后数日,府中一切如常。沈清辞暗中加强了对怀瑾的留意,发现这孩子除了偶尔会对星空和海外图册出神外,并无其他异常,身体健康,性情开朗。她渐渐放下心来,只当是孩童特殊的灵性感知,将更多精力放在教养孩子和打理五味轩上。
这日,玄诚子道长来访,品茶论道之余,沈清辞状似无意地提起怀瑾对海外舆图的兴趣,略去了“迷雾海”与“亮亮”的细节。老道听罢,捻须笑道:“小世子灵秀,感知天地,亦是常事。天地广阔,奇缘无数,一切随缘莫强求。时机若至,自有分晓。” 这番话,与陆景珩之意不谋而合,让沈清辞心中更定。
转眼又过月余,时近盛夏。这日晚间,沈清辞正哄着两个孩子入睡。怀安早已睡得四仰八叉,怀瑾却似乎毫无睡意,趴在窗边的小榻上,望着夜空中璀璨的银河。沈清辞走过去,为他披上外衣。
“娘,你看,” 怀瑾伸出小手指着天边一颗格外明亮的星星,“那颗星星,今天特别亮。”
沈清辞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是……紫气星?似乎并无异常。
就在这时,怀瑾忽然转过头,清澈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他轻轻拉住母亲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又指了指天边,用一种异常清晰、完全不似三岁稚童的语气,缓缓说道:
“娘,海那边的亮亮,在叫我。它说……它在等我们。”
话音甫落,沈清辞怀中的星髓,毫无征兆地、剧烈地振动起来,散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光芒!那光芒竟在空气中投映出一幅模糊的、不断流转的星图虚影,虚影的中央,赫然指向东南方天际,与舆图上那片“迷雾海”的方位,隐约重合!
光芒一闪即逝,星髓恢复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沈清辞僵在原地,心中骇浪滔天!她低头看向怀瑾,小家伙却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蜷缩进她怀里,嘟囔着“娘,困……”,转眼便呼吸均匀,沉入梦乡。
窗外,月色如水,万籁俱寂。而沈清辞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星髓的异动,怀瑾的“预言”……海外迷雾之中,那所谓的“亮亮”,究竟是什么?它等待的,又是什么?这场看似圆满的烟火人间,似乎才刚刚拉开一场更大序幕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