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还有一日便是上元节。卫国公府的廊檐下张灯结彩的准备已至尾声，各式精巧的宫灯、鱼花灯、兔子花灯挂得满满当当，只待明日夜幕降临，便可点亮这府邸的璀璨。
丫鬟们捧着灯油穿梭，乐得笑声顺着风飘远，唯有芸澜苑，像被按下了静音键，那满府的热闹都被隔在朱红墙外，只余下炭火噼啪的轻响，和一种绷到极致的寂静，新生命的脚步，已踩在门槛上了。
绵绵的肚子沉得像坠了块暖玉，胎动比往日更急，时不时一阵宫缩袭来，疼得她指尖攥紧锦被，指节泛白。
宋嬷嬷正用温热的帕子给她擦汗，指腹触到她额角的薄汗，眉头微蹙却语气平稳：“少夫人忍着些，孩子估计就是这一两天要来了。”
宋嬷嬷早吩咐人将产房收拾妥当，铜盆里的热水开始常备着，两位稳婆更是衣不解带，随时听唤。青黛、丹桂、小满几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行走间脚步放得极轻，所有心神都系在绵绵身上。
卫珩几乎是寸步不离。他坐在外间，手中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时常穿过隔扇，落向内室方向。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瞬间警觉。
绵绵因身子不适，夜里难以安眠，他便守在她榻边，握着她的手，低声与她说着话，分散她的注意力，或是默然相伴，给予无声的力量。
“夫君，我有些害怕。”一次宫缩过后，绵绵靠在他怀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卫珩收紧手臂，下颌轻抵她的额发，声音低沉而坚定：“别怕，我就在外面守着你。宋嬷嬷和稳婆都是极好的，张老太医也请来了，定会护你周全。”
他顿了顿，补充道，“孩儿也定是迫不及待想见爹娘了。”
绵绵在他沉稳的气息中渐渐放松下来，轻轻“嗯”了一声。
府中其他人也心照不宣地将关注点投向了芸澜苑。
老夫人每日都要派人来问几次，各种寓意吉祥、补充体力的珍贵药材和补品如流水般送来，更是安排郑嬷嬷在芸澜苑候着。卫琮虽不多言，但也吩咐库房，芸澜苑所需一应物品，皆可随时支取，不必回禀。
二房李氏带着卫芷晴、卫芷兰来探望时，也只略坐了坐，说了些宽慰吉祥的话便识趣地离开了。卫芷晴看着绵绵艰难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对未来的隐忧与自身命运的思量。卫芷兰则更多的是好奇与期待。
在族学的卫瑄托人送来了一盒老山参，并附信说：“嫂嫂别怕，我问过先生，人参能补气，你一定会平安的。等小侄儿出生，我教他练剑。”
三房卫琛知晓这几日是关键时刻，将手中庶务打理得妥妥帖帖，无事绝不前来打扰。
卫芷君画了幅“送子麒麟”，麒麟的角歪歪扭扭，眼睛涂得像两颗黑葡萄，冯氏送来给绵绵瞧个新鲜：“这孩子说，画个麒麟送过来，小侄儿就会乖乖出来了。”
绵绵看着画，忍不住笑了笑，肚子里的孩子像是有感应，轻轻踢了她一下。
外间，上元灯会的喧嚣似乎与卫府无关。
墨玄依旧负责府中防卫，尤其是在这人员往来繁杂的节日前后，更是加强了巡查。
他偶尔与守在院外的小满相遇，两人交换一个眼神，无需多言，便知彼此心中那份共同的牵挂与紧张。
小满悄悄将一枚自己缝制的、装着平安符的香囊塞给他，低声道：“一切都……小心。” 墨玄握紧香囊，重重点头。
然而，就在这全府上下屏息凝神等待新生命降临的时刻，一丝不和谐的暗流，却借着节日的喧嚣，悄然涌动。
正月十四下午，福伯面色凝重地来到书房，向卫珩禀报：“世子爷，门房收到一份匿名送来的节礼，是一对做工精致的走马灯。老奴按例检查，发现灯内夹层藏有一张字条。”
卫珩眸光一凛：“字条上写了什么？”
福伯将字条呈上，上面只有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元宵佳节，火树银花，旧时恩怨，或可了结。”
没有署名，没有指向，但那“旧时恩怨”四个字，却让卫珩瞬间想到了之前那封无名拜帖和已然覆灭的齐王残党！难道还有漏网之鱼，欲借上元灯会人多眼杂之际，对卫府不利？
“送礼之人呢？”卫珩声音冷了下来。
“早已不见踪影。对方很狡猾，是利用街头玩乐的小孩送来的。”福伯回道。
卫珩沉吟片刻，下令：“将灯处理掉，字条留下。加强府门及各处角门看守，尤其是今夜和明日，增派一倍暗哨。灯会期间，府中众人若无必要，尽量减少外出。另外……”
他看向墨玄，“让我们的人，留意京城各处，尤其是可能与齐王旧事有牵连的地方，是否有异常聚集。”
夜幕降临，芸澜苑内灯火通明，却静得能听到炭火偶尔迸裂的噼啪声。
绵绵在一次次渐密的宫缩中煎熬，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宋嬷嬷和稳婆已进入内室，青黛、丹桂穿梭忙碌，气氛紧张而有序。
卫珩被请到了外间，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被各色花灯映照得有些光怪陆离的庭院，听着内间隐约传来的压抑痛吟，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那张写着挑衅言语的字条被他攥在掌心，冰冷的怒意与对妻儿的担忧交织在一起，让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格外凛冽。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内里有宋嬷嬷等人，他可以信任。而外间的魑魅魍魉，若敢在此时前来作乱，他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墨玄。”他沉声唤道。
“属下在。”墨玄上前一步应道。
“按计划行事，守住各处。今夜，不许任何意外发生。”
“是！”
元宵前夕，卫国公府在璀璨的花灯与紧张的等待中，迎来了一个注定不眠的夜晚。新生命即将破晓而来，而暗处的风云，也已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