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过后,天气持续晴好了几日,院中的积雪融成浅浅的水洼,顺着青石板的纹路淌进沟渠,只屋檐瓦楞间还凝着些碎玉似的残白,在日头下闪着细碎的光。
卫国公府内,小厮们搭着梯子扫檐角的雪,廊下已支起了挂红灯笼的木架,年节的气氛,便随着这些零零碎碎的布置,一点点漫进了深宅大院的每个角落。
这日清晨,芸澜苑的门帘刚掀开,卫珩便先伸手挡了挡外间的冷风,才扶着绵绵缓步出来。绵绵身子重,每走一步都要微微扶着腰,绣鞋踩在铺了厚毡的回廊上,步子轻而缓。
卫珩的手稳稳托着她的手肘,目光寸步不离地落在她身上,走几步便低声问:“累不累?歇会儿再走。” 绵绵摇着头笑:“不过是去寿安堂,哪就那么娇气了。” 话虽如此,卫珩还是放慢了脚步,像护着稀世珍宝一般,一路小心搀扶。
寿安堂内烧着地龙,暖烘烘的热气裹着檀香。
老夫人坐在铺了紫貂褥子的太师椅上,而卫琮也坐在一侧的椅上,老夫人见二人进来,先看了一眼绵绵的气色,接着目光便落在绵绵隆起的腹部,脸上的笑纹从眼角漾开,声音都软了三分:“快坐下,仔细别累着了。都让你安心养胎,怎么还辛苦跑来。”
一旁的郑嬷嬷忙拿棉垫放在绵绵旁边的椅子上,绵绵谢过老夫人,才缓缓坐下。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细细问:“近日睡得安稳吗?晨起可吃得下东西?那孩子在肚子里闹不闹?”
绵绵一一柔声应着,语气温软:“劳祖母挂心,睡得还算安稳,就是夜里总要醒一回,张老太医说这是孕后期的常事,孩儿也乖,胎动并不闹腾。”
春梅奉上热茶,白瓷茶杯冒着袅袅热气。卫珩见时机正好,便起身立在当地,对着老夫人与端坐一旁的卫琮躬身行礼,语气恭谨又沉稳:“祖母,父亲,孙儿与绵绵近日反复思量孩儿的名字,拟了两个字,今日特来禀报,想请祖母与父亲定夺。”
“哦?这么快,快说来听听。” 老夫人顿时来了精神,连手里捻着的佛珠都停了,满眼期待。卫琮也放下手中的茶杯,捋着颔下的长须,眼中露出几分感兴趣的神色,微微颔首。
卫珩抬眸,沉稳道:“若是男孩,拟取单名一个‘璋’字。圭璋特达,乃玉中之贵,寓意品德高尚,堪当大任。若是女孩,拟取单名一个‘瑶’字。瑶乃美玉,亦指光明美好,盼她如玉般温润,一生顺遂光明。”
“卫璋,卫瑶……” 老夫人将两个名字轻轻念了两遍,枯瘦的手捻着佛珠,眼中渐渐漾出满意的光彩。
“好!璋,礼器也,端方贵重;瑶,美玉也,纯净无瑕。这两个字选得好!既雅致,寓意也深远,音韵也响亮。” 她说着,转头看向卫琮,“你觉得如何?”
卫琮捻须沉吟片刻,也点了头,语气中带着赞许:“珩儿有心了,这两个字选得极妥帖,与我卫家门风相合。便暂定这两个吧,待孩子出生,再行定夺。” 他虽平日不问府中庶务,但嫡长孙或嫡长孙女的名字,自是重视。
得了长辈的认可,卫珩与绵绵相视一笑,心中都安定下来。
老夫人更是欢喜,转头吩咐身边的郑嬷嬷:“快去开我的私库,把那对早年先帝赏的和田玉龙凤佩取来!不管是璋哥儿还是瑶姐儿,这见面礼,我先替孩子收着!” 那玉佩是老夫人的心头好,此刻说拿便拿,足见对这个未出世孩子的疼爱。
孩子定名的消息很快传遍府中,下人们见了绵绵与卫珩,都笑着道贺,芸澜苑里更是喜气洋洋。
青黛、丹桂几个丫鬟聚在一处,小声猜测着小主子会是璋哥儿还是瑶姐儿,小满坐在一旁,手里捏着细针给孩子缝着锦缎小衣裳,针脚细密得像锁边的云纹,嘴角也跟着弯着笑。
只是偶尔抬眼望向窗外时,眼中便掠过一丝恍惚的怅惘。她替小主子做着新衣,心里也偷偷盼着自己的未来,能有件暖融融的嫁衣,可墨玄那人嘴笨,竟从没提过半句两人的将来。
二房的李氏得了消息,也带着卫芷晴、卫芷兰过来芸澜苑道喜。
卫芷晴如今越发沉稳,穿着月白绣梅的褙子,言行举止间已有了大家闺秀的端庄,只是望着绵绵的肚子时,眼底会闪过一丝对未来婚姻的淡淡迷茫。
卫芷兰定下婚事,少了些往日身为庶女的自卑,看着绵绵的肚子,好奇地问:“大嫂,是不是小侄子动得更有力气些?还是小侄女更爱闹呀?” 一句话逗得满屋子人都笑了。
李氏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心里五味杂陈 。芷晴定的永昌伯府是高门,可赵明煜的身子总叫她悬心。而芷兰要嫁的是读书人,安稳是安稳,却又怕她嫁过去会受苦。
心中滋味复杂,但总的还是欢喜居多,笑着道:“府里添丁是天大的喜事,往后咱们国公府,定是越发兴旺了。”
年关一日近过一日,府中各处张灯结彩的准备也接近尾声。
福伯捧着厚厚的账册来芸澜苑回禀,祭祀的供品、宴席的菜单、给下人的赏赐、年节的门户安全,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条理清晰。
卫珩坐在案前,手指轻点着账册,偶尔打断他:“祭祀的牛羊换最新鲜的,莫要图省事。给庄户的赏赐再加两成,今年秋收辛苦他们了。门口的守卫换成两班倒,夜里多巡几遍。”
待福伯一一应下,才让他依例去办。卫琮如今几乎不管事,放权给长子长媳,乐得在书房里看书品茶,只在大方向上过问几句。
三房的卫琛也揣着厚厚的铺面改造章程来了芸澜苑,他站在绵绵面前,手里的纸卷攥得有些皱,脸上带着局促又期待的笑:“珩哥儿媳妇,你瞧瞧这个,我把货源、匠人、甚至京里的书生常去的地方都标出来了。”
绵绵接过章程细细看了,见他连书画文具的定价、铺子的装修风格都考虑到了,不由笑着点头:“三叔想得周全,这事可行。”
说罢便让账房拨了一笔给他做本钱,又嘱咐道:“开春先慢慢张罗,莫要急着开业,把口碑做起来才是正理。” 卫琛感激不已,搓着手连声应下,眼里满是摩拳擦掌的干劲,只等来年开春大干一场。
这一日,卫瑄从族学放假归来,藏青色的儒衫上还沾着点墨香,人还没进芸澜苑的门,欢喜的喊声先飘了进来:“大哥!嫂嫂!我岁考得了甲等!”
少年郎掀着帘子冲进来,额角冒着细汗,手里攥着写着 “甲等” 的纸条,像捧着稀世珍宝,举到卫珩与绵绵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与自豪。
卫珩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难得地露出赞许的笑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能得甲等,可见是用了功的,只是莫要骄傲,继续努力。”
绵绵也笑着让丹桂取来早就备好的湖笔徽墨赏他,卫瑄宝贝似的接过,又凑到绵绵的肚子前,眼睛亮晶晶的:“大哥,小侄儿的名字定了?男孩叫璋哥儿,女孩叫瑶姐儿呀?”
“暂定了这两个,待出生后再定。” 卫珩道。
卫瑄便对着绵绵的肚子小声嘀咕:“璋哥儿,瑶姐儿,你们快点出来,五叔带你们堆雪人、放纸鸢!” 那副雀跃的样子,惹得绵绵与卫珩又是一阵笑。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
府里依着老规矩,在灶房摆了糖瓜、米糕祭拜灶神,祈求来年家宅平安、五谷丰登。
今年卫珩与绵绵则在芸澜苑的小厨房里简单行了礼,望着袅袅升起的青烟,绵绵在心中默默祝祷,只愿腹中孩儿平安健康,夫君诸事顺遂,家宅安宁。
祭拜完毕,回到暖意融融的内室,卫珩将她的手包在掌心,指腹摩挲着她微凉的指节,低声道:“过了年,我便请张老太医常住在府里,产婆也早定好了,你只管安心养着,一切有我。”
绵绵依偎在他怀里,轻轻 “嗯” 了一声,将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窗外隐约传来街面上零星的炮仗声,年味浓得像化不开的蜜。她抚着肚子,感受着里面小生命轻轻的胎动,心中的期盼盖过了紧张。
孩子之名已得尊长认可,年节的喜庆裹着府宅,一切都看似井然有序,充满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