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尔,昊天音乐中心,A-1号混音室。
时间已近午夜,但这间堪称亚洲顶级的录音控制室内依旧灯火通明,空气却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巨大的调音台像飞船的驾驶舱,密密麻麻的推子、旋钮和指示灯沉默地闪烁着冷光。
墙壁上覆盖着昂贵的吸音材料,将外界的一切声响隔绝,只留下设备低沉的运行嗡鸣,以及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虑、疲惫和一丝绝望。
控制台主位上,公司重金聘请的王牌制作人李成洙,一位在国际上享有盛誉、以严格和才华横溢着称的音乐人,正烦躁地抓着他本就稀疏的头发。
他面前的超大显示屏上,复杂的音轨波形图如同纠缠的毛线团,密密麻麻的标记点和注释显示着无数次失败的尝试。
他猛地将头上的监听耳机拽下来,摔在控制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不行!还是不行!”李成洙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挫败感,“这段桥接!从预副歌到副歌的转换,太平了!太套路化了!
我们试了变调、加速、加入和声层、甚至加了电子音效……所有常规方法都用遍了!它就是立不起来!没有那个‘哇哦’的瞬间!这首歌就毁在这三秒上了!”
他转向站在录音棚玻璃隔断前的孙承完,语气带着无奈:“wendy啊,你的作曲和旋律基础非常好,情感也到位。但这个地方,就像一扇生锈的门,我们怎么也推不开那决定性的高潮。
如果找不到突破口,这首歌……可能要考虑大幅修改,甚至……放弃这个版本。”
孙承完穿着宽松的卫衣,脸色有些苍白,眼眶下有着明显的黑影。她双手紧紧握着歌词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这首名为《随风飞舞》的歌,倾注了她大量的心血,融入了她近年来对音乐、对人生的思考,尤其是那种在迷茫中寻找光亮的坚韧。
这段被卡住的衔接,正是象征“挣扎”与“爆发”的关键转折点,是整首歌的灵魂所在。如果这里垮掉,整首歌的气势将一泻千里。
她尝试演唱了无数遍,与李成洙讨论了各种编曲方案,却始终无法捕捉到那种“破茧而出”的震撼力。
“李老师,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孙承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充满了不甘。她为了这首歌,推掉了不少个人行程,闭关创作,付出了极大的心血。
李成洙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更加晦暗。控制室里的助理工程师和录音师们也面面相觑,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似乎,山穷水尽。
就在这时,混音室厚重的隔音门被轻轻推开。刘天昊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简单的深色衣着,在凌晨时分出现,脸上却不见丝毫倦容。他的到来,让原本凝滞的空气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动。
“会长。”李成洙连忙按熄香烟,站起身,语气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以为然。
他虽然尊重刘天昊的商业地位,但在音乐制作这个极度专业的领域,他有着顶尖从业者的骄傲。他并不认为这位日理万机的集团会长,能对如此具体且棘手的技术难题有什么帮助。
孙承完也连忙躬身问好,眼中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花,她想起了上次天台那次,他一句点醒梦中人的经历。
“遇到麻烦了?”刘天昊的目光扫过控制台上混乱的界面和两人疲惫的神情,语气平淡。
李成洙简单介绍了一下困境,语气尽量客观,但眉宇间那份“此乃专业问题,外行难解”的意味隐约可辨。孙承完则补充了几句,声音带着急切和期待。
刘天昊听完,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走到控制台前的主监听位坐下,戴上了那副价值不菲的监听耳机。“放一遍现在的最新版本。”他吩咐道,声音不容置疑。
李成洙对助理工程师示意了一下。
音乐响起。孙承完空灵而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在精准的音响系统中流淌,编曲精致,层次丰富,一切都堪称完美,直到那个关键的衔接点。
正如李成洙所说,那里仿佛出现了一个能量的“断层”,预期的爆发感没有到来,反而有一种突兀的顿挫感,破坏了整体的流畅与升华。
一曲终了,控制室内一片寂静。李成洙看着刘天昊,等待着他或许会说的“再想想办法”或者“休息一下再说”之类的客套话。
刘天昊缓缓摘下耳机,放在控制台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目光平静地看向前方错综复杂的音轨波形,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台面上轻轻敲击着,仿佛在思考,又像是在感知着什么。
几秒钟后,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了涟漪:“方向错了。”
李成洙一愣,下意识地问:“会长,您的意思是?”
“你们一直在试图‘润滑’这个转折,用和谐的方式过渡过去。”刘天昊转过头,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音乐的本质,“但这首歌的情绪内核,是‘挣扎’,是‘对抗’,是‘撕裂黑暗’。追求平滑过渡,本身就是违背其精神的。”
他站起身,走到控制台中央,示意助理工程师让开位置。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熟练地操作起那些复杂的推子和旋钮,动作流畅而精准,完全没有生疏感!
他调出了几个隐藏的辅助音轨,快速调整着均衡器和压缩器的参数。
“这里,不需要和谐。”刘天昊一边操作,一边解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回响,“需要的是有序的冲突,是打破平衡的张力。
就像古玛雅祭祀仪式中的鼓点,或者吐蕃古老钵教诵经中的某个特殊转音,它们不追求悦耳,而是为了通灵,为了在有序的节奏中,制造一个撕裂常规的缺口,让更高的意识得以涌入。”
他这番话,夹杂着“玛雅祭祀”、“吐蕃钵教”、“通灵”这些完全超出流行音乐制作范畴的、近乎玄学的词汇,让李成洙和助理们目瞪口呆,孙承完也睁大了眼睛。
只见刘天昊在预副歌的尾部,果断地切入了一段节奏极其古怪、音色原始的皮革鼓采样,鼓点沉重、间隔不规则,带着一种原始的、蛮荒的力量感!
紧接着,他并没有改变主旋律的音高,而是延迟了主唱进拍的零点几秒,制造出一种短暂的、令人心悸的悬置感!
同时,他在背景和弦中,加入了一个极不和谐的、带有微分音特性的持续长音,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却又奇妙地支撑住了整个结构!
这些改动,单独听起来简直是胡闹!完全违背了现代流行音乐的创作法则!李成洙的眉头紧紧皱起,几乎要出声制止这种“破坏行为”。
然而,当刘天昊按下播放键,将所有调整后的音轨重新整合播放时——奇迹发生了!
音乐再次流淌到那个关键的节点。预副歌的情绪积累到顶点,突然,那段诡异的原始鼓点介入,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打破了原有的温吞节奏!
紧接着,孙承完的嗓音在短暂的延迟后,以一种更加决绝、更具爆发力的姿态冲入!
那个不和谐的背景长音,如同黑暗中撕裂的闪电,不仅没有破坏整体,反而极大地强化了那种挣扎、对抗的戏剧张力!
整个衔接部分,从前面的“推不开门”,变成了一场充满力量感的“破门而出”!情绪得到了完美的、震撼级的升华!
音乐结束。控制室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李成洙张着嘴,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怀疑、不以为然,变成了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他猛地扑到控制台前,反复播放着那短短几秒钟的片段,嘴里喃喃自语:“上帝啊……这……这怎么可能?!冲突……有序的冲突!
打破规则……是为了建立更高的规则!我懂了!我懂了!这简直是……神迹!”
他猛地转过身,激动地抓住刘天昊的手臂,声音颤抖:“会长!这……这理念是来自哪里?玛雅?吐蕃?这完全颠覆了现代和声学体系!这简直是开创性的思路!”
刘天昊轻轻抽回手,神色依旧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点古老的启发罢了,万物相通。这样处理,应该可以了。” 他看向孙承完。
孙承完早已热泪盈眶。她不仅仅是问题得到解决的喜悦,更是一种灵魂被击中的震撼!
刘天昊刚刚展现的,不仅仅是技术上的点拨,更是一种直达艺术本质的、近乎“道”的领悟!他用的方法如此匪夷所思,效果却如此震撼人心!
她看着刘天昊,那个男人的形象在她心中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仿佛一个行走在人间的、掌握着宇宙奥秘的神只。
崇拜、感激、以及一种混合着敬畏与倾慕的复杂情感,在她心中汹涌澎湃。
“会长……谢谢您……真的……太感谢了!”她哽咽着,深深鞠躬。
刘天昊微微颔首:“剩下的细节,你们完善吧。很晚了,早点休息。” 说完,他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混音室,留下身后一屋子仍处于巨大震撼中的人们。
深夜的昊天中心大厦,大部分楼层已陷入黑暗和寂静。刘天昊处理完几份紧急文件,准备离开。
当他经过位于大楼中层的公共舞蹈练习区时,敏锐的听觉捕捉到某个练习室内,隐约传来节奏强烈的音乐声和身体撞击地板的闷响。
他脚步微顿,改变了方向,走向那间亮着灯的训练室。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他透过缝隙看去。
只见空旷的练习室内,只有姜涩琪一人。她穿着早已被汗水浸透的黑色训练背心和短裤,栗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和脸颊,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音乐是她们新专辑中一首节奏极快、动作强度极大的舞曲。她正对着巨大的镜墙,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一个高难度的连续地面动作组合——侧手翻接陀螺转接鲤鱼打挺。
她的动作充满力量感,但显然体力已接近极限。
每一次侧手翻落地时,腿部的颤抖都清晰可见;陀螺转的速度因为疲惫而稍显迟滞;鲤鱼打挺起身的瞬间,更是需要咬紧牙关才能完成。
但她没有停下,眼神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摔倒,爬起,调整呼吸,再来!地板上,已经有一小片明显的水渍。
刘天昊静静地站在门外,没有打扰。
他看着那个在深夜空无一人的练习室里,与自己的极限较劲的倔强身影,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光芒,有关注,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