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片拍打着育苗棚的塑料布,发出“沙沙”的声响,像谁在用指尖轻敲。杨浩宇踩着积雪走到棚口,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小雾,他伸手推开门,一股混着泥土和暖意的气息扑面而来——棚里支着三个煤炉,火苗“呼呼”舔着炉壁,把温度烘得正好,比外面高出近二十度。
“浩宇哥,温度计显示十八度,正好!”赵刚蹲在苗床边,手里捏着根竹片,正小心翼翼地把歪倒的幼苗扶直。苗床上铺着苏婉清编的草帘,嫩绿色的稻苗刚冒出两瓣叶,像一群怯生生的小娃娃,在灯光下泛着水润的光。
杨浩宇脱下沾雪的外套,搭在棚角的木架上,走到最里面的苗床前。这床是试种的新稻种,张大爷给的那包耐寒品种,比普通稻种早播了十天,此刻芽尖已经顶破种壳,露出点鹅黄的嫩芯。“根须扎得怎么样?”他用指尖拨开表层的细土,果然看见一圈细密的白根,像老爷爷的胡须,紧紧扒着湿润的泥土。
“比想象中壮实!”苏婉清端着个陶盆走进来,盆里是刚和好的营养土,她用小铲子往缺苗的地方补土,“昨晚我来添煤时看了眼,没冻伤的,这品种真抗冻。”她鬓角沾着点草屑,是白天编草帘时蹭上的,在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棚角堆着赵刚劈好的柴火,码得整整齐齐,像堵小墙。“我刚去检查了煤堆,够烧到后天,”他直起身捶了捶腰,指关节因为握竹片太久,有点发红,“就是外面雪太厚,明天怕是运不来新煤,得去镇上跑一趟。”
杨浩宇点头:“我去吧,顺便看看镇上的农资店有没有新的温度计,这棚里的老的有点不准了。”他拿起苗床边的记录本,上面是苏婉清记的生长日志,每一行都工工整整:“1月15日,耐寒种出苗率85%;1月16日,新增两瓣叶,无冻伤……”字迹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稻苗简笔画,有的歪着脑袋,有的挺着腰,活灵活现。
“这画可爱吧?”苏婉清凑过来看他翻本子,眼里闪着笑,“我怕记混了,就顺手画了画。你看这株,昨天还蔫蔫的,今天就直起来了,跟赵刚似的,打不死的小强。”
赵刚“嘿”了一声,拿起块草帘往苗床上盖:“说谁小强呢?我这叫生命力顽强!”他动作却放得极轻,生怕压坏了幼苗,“对了,张大爷刚才托人捎话,说后山的泉水结了薄冰,明天化雪可能会渗进棚里,得把排水沟再挖深点。”
杨浩宇往棚外看了眼,雪还在下,远处的田埂已经被雪埋得只剩个轮廓。“我明早去挖沟,”他搓了搓手,掌心有点痒,是冻得发麻的缘故,“你们俩在棚里盯着苗,特别是中间那床,别让煤炉熏着了。”
苏婉清忽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几块烤得焦黄的红薯,热气裹着甜香滚出来:“刚在灶上烤的,趁热吃。张大妈给的红薯,说这品种叫‘蜜罐’,甜得流油。”
赵刚抢过一块,烫得直甩手,还是忍不住咬了一大口,糖水顺着嘴角往下滴:“呜……甜!比城里糖画还甜!”
杨浩宇也拿了一块,红薯皮烤得酥脆,咬开时热气烫得他眯起眼,甜味却顺着喉咙往胃里钻,把寒气都赶跑了大半。他看着苗床上那些嫩得能掐出水的绿芽,忽然觉得这棚里的暖意,不只是煤炉烘出来的——赵刚劈柴时的憨劲,苏婉清画日志时的认真,张大爷雪中送种的热乎心肠,还有这些拼命往上冒的绿芽,凑在一起,就像团小火苗,再大的雪也盖不灭。
“对了,”苏婉清啃着红薯,忽然指着棚顶,“刚才看见塑料布上结了冰花,像稻穗似的,特好看。”
三人抬头,果然见棚顶的塑料布上凝着层白霜,顺着纹路结成细碎的图案,真像一串串迷你稻穗,在灯光下闪着晶亮的光。雪还在外面下,育苗棚里却暖烘烘的,稻苗在土里攒着劲,人在灯下筹谋着,连呼吸都带着点甜。
赵刚忽然一拍大腿:“等这些苗移栽了,咱在田埂上种点向日葵吧!黄灿灿的,肯定好看!”
“好啊,”苏婉清立刻应和,“再种点波斯菊,五颜六色的,拍照肯定好看。”
杨浩宇笑着点头,把红薯皮扔进炉里,火苗“腾”地窜了窜。他知道,这雪夜里的育苗棚,不只是育着稻苗,还育着比稻苗更金贵的东西——是盼头,是一起把日子过旺的热乎劲,像那些冰花稻穗,看着冷,骨子里全是要往春天里钻的劲儿。
雪还在下,棚里的灯亮到后半夜才熄。煤炉的余温裹着稻苗的清香,在寂静里慢慢发酵,像杯温在炉上的酒,等开春时,准能酿出满田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