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解散。”
张勤丢下三个字，转身就走。
她走下讲台，径直朝大门走去，看都没看身后一眼。
直到大门关上，压抑的议论声才轰然响起。
“她什么意思？”
“就这么走了？我们连夜赶过来，她就这个态度？”
“太荒唐了！这是学术探讨，不是她的一言堂！”
张勤对身后的鼓噪充耳不闻。
秦月荣和汪淑英快步跟上，秦月荣皱着眉，压低声音：“张总工，这样是不是太过了？他们毕竟是……”
“是什么？”张勤脚步不停，声音比外面的风还凉，“是秀才。”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她推开玻璃门，一股热浪扑面。
“我没时间，跟他们一句句辩经。”
汪淑英拧开一瓶水递过去。
张勤没接，站在台阶上，看着远处工地上高耸的塔吊。
“张顾问，”汪淑英轻声开口，“您别动气，搞学问的人都有自己的坚持，这事得慢慢来。”
“慢慢来？”张勤回头看着她，“汪姐，我问你个事。”
“您说。”
“我账上，现在有多少活钱？”张勤问得直接，“我个人能动用，不需要任何审批的，全部。”
汪淑英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太突然了。
但她的大脑已经开始检索。
“您在华夏之光的技术股分红，税后是三百二十万。”
“‘利剑’手机、‘龙芯’等专项奖金，累计二百六十万。”
“天工科技城项目的个人顾问费及特殊贡献奖，一百八十万。”
“您早年几篇论文的海外版权转让费，约四十万。”
汪淑英语速平稳，数字清晰。
“总计，八百万。”
她停了一下，补充道：“这已扣除您为‘文静’和‘建军’两个基金的全部注资，您前后共计投入两千一百余万。”
张勤听着这串自己都陌生的数字，懵了。
八百万？
她眨了眨眼。
“我……这么有钱？”
她对钱没概念，只知道自己的账户都由汪淑英的团队打理。
“是的，张顾问。”汪淑英脸上挂着职业微笑，“您个人账户的流动资金，就是八百万。”
张勤沉默了。
她看着远方，足足半分钟。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
“汪姐。”
“在。”
“我自己出十五万。”
汪淑英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静静听着。
“你现在，去办两件事。”
“第一，联系范部长，就说我要搞个内部创作大赛。”
“第二，联系深市最大的几家电子厂、服装厂。告诉他们的工会主席，我需要借他们的工人，当评委。”
“评委？”汪淑英第一次感到不解。
“对。”张勤点头，“这次比赛，不给专家看，不给领导看。”
“就给那些每天在流水线上的工人看，我给他们发劳动费。”
“他们看完，喜欢哪个，就投哪个。”
“所有流程，找专业审计，全程监督，必须绝对公平。”
“另外，告诉那两百个秀才，这次比赛，有奖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汪淑英看着张勤眼里的光，懂了。
她微微欠身。
“是，张顾问，我马上去办。”
她看着张勤脸上那抹熟悉的，运筹帷幄的神情，瞬间明白了。
张顾问，要掀桌子了。
————————
下午两点，培训会准时开始。
会议中心里，气氛诡异。
两百个“笔杆子”正襟危坐，没人说话，空气里全是压抑、不忿，和一丝看好戏的挑衅。
大门被推开。
张勤走了进来。
还是那身白衬衫，牛仔裤。
但所有人都感觉，她不一样了。
她走到讲台中央，拿起话筒。
“我知道，大家上午很不服气。”
台下，有人下意识挺直了腰。
“觉得我是在用工业逻辑，侮辱文学。”
“觉得我是在用金钱，玷污艺术。”
她扫视全场，不少人挪开了视线。
“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来和你们辩论的。”
她的声音通过音响，砸在每个人的耳朵上。
“你们的理论，你们的坚持，我尊重。”
“但，我不采纳。”
“从现在开始，我讲，你们听。”
“我的要求，你们执行。”
她停顿一下，开始讲解上午被她擦掉的内容。
“仙侠的核心，是升级打怪。”
“玄幻的核心，是废柴逆袭。”
“都市的核心，是扮猪吃虎。”
“霸道总裁的核心，是满足所有女性对完美伴侣的幻想。”
她讲得比上午更简单，更粗暴。
“现在，布置作业。”
“每个人，根据我讲的七大分类，任选其一，写一个一万字的故事开头。”
“时限，五天。”
台下，终于有人憋不住了。
还是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他站起来。
“张老师！我们来这里，是学习，是交流！不是来当你的写作机器！”
“我们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创作自由！”
“你这是对知识分子的……”
“第一名，”张勤打断他，继续说，“奖金，三万块。”
整个会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那个站着的男生，脸上的愤怒僵住了。
“什……什么？”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张勤没理他，继续用毫无波动的声调，宣布规则。
“第二名，两名，每人奖金两万。”
“第三名，四名，每人奖金一万。”
安静之后，是此起彼伏的、压不住的抽气声。
有人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
有人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音。
三万！两万！一万！
在这个年代，对他们这些读书人，这是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款！
“评选方式很简单。”张勤看着台下一张张呆滞、震惊的脸，冷漠地宣布，“你们的故事，会匿名打印，送到深市各大工厂的车间里。”
“让那些每天工作在一线的普通工人，用他们宝贵的午休时间去读。”
“他们喜欢哪个，就给哪个投票。”
“谁的票数最高，谁就是冠军。”
“谁的奖金，就最多。”
她说完，把话筒轻轻放在讲台上，发出一声轻响。
然后，她抬眼，看着那个还傻站着的黑框眼镜男生。
“现在，谁还质疑？”
“谁还觉得，自己的艺术，不能用金钱衡量？”
男生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默默地，在一片安静中，缓缓坐了下去，立刻拿起笔开始记录。
整个会议室，再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只有粗重的呼吸。
和“唰唰”翻动笔记本的，急切的摩擦声。
之前那些嗤之以鼻的眼神，此刻，全都变成了饿狼看见肉时的绿光。
艺术？风骨？
那是什么？
“好了。”张勤重新拿起话筒，“现在，继续上课。”
“我们来讲讲，如何设置一个让读者欲罢不能的……”
她转过身，拿起一支崭新的白板笔，在白板上写下三个字。
“金手指。”